朱予焕露出个笑容来,心满意足道:“那就好,焕焕就想曾爷爷陪着看灯。”她余光瞥了一眼朱瞻基,他虽然面上也笑着,但那笑容有些虚幻,大概是在思考着朱棣北征的事情。
年后便要北征,还要追赶阿鲁台,可不是短短四个月就能回京的。
想到刚才亲眼所见朱棣少见的老态龙钟,朱予焕隐约感到这永乐盛世恐怕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6章 真本事
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出个准话,当前最要紧的还是过好眼前的日子,更何况如今已经到了年关,皇上又是打了胜仗回来的,太子妃主持宴会,阖宫上下都热闹非凡。
不过这些热闹都是别人的,朱予焕还忙着跟自己的刘师傅好好学习骑射。
说是学习骑射,骑术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是难度太大,朱予焕也只是坐在小马驹上,由内侍牵着马绕场转了几圈,指点着她什么时候该夹马腹、什么时候该勒缰绳,姑且就算是练过了。
而射术就不一样了,朱予焕年纪尚小,又是女子,力气还需要锻炼,更不用说她短胳膊短腿儿的,一般的弓箭用不了,武库司找了半天都没找着一个合适的,最后还是额外给朱予焕备了一套缩小般的弓箭,便是武库司的官员也都觉得颇有些可笑。
兵部也不由稀罕起来,这皇上①要是锻炼未来的皇曾孙就算了,锻炼朱予焕这么一个小女娃做什么?再一听是刘永诚教导,就更让人不解了。
武库司不解、兵部不解,便是被派去教导朱予焕的刘永诚也十分不解。
但到底是皇上的命令,刘永诚自然恭敬以对,按照朱棣的命令,按时按点到校场给朱予焕“上课”。
没想到他刚到门口,就已经看到朱予焕正在马上坐着,旁边跟着个牵马的宦官,她双手抓着缰绳,显然是有些紧张。
刘永诚看向一旁守着的卫兵,道:“小主人在这里练了多久了?”
“回偏将的话,已经半个时辰了。”
刘永诚不由一愣,看了看蒙蒙亮的天色,在心底感慨一个女娃竟然也有这样的毅力。
算上今日,朱予焕已经连着十天这么早便到校场练习了,每日先是骑马半个时辰,随后便是基本功,再有拉弓百次等练习。这京师的冬天一向难熬,这么一个小丫头,竟然也能在这样的天气里坚持骑射,倘若是个男儿身,说不定能得几分皇上的风采。
朱予焕骑了一圈下来,这才跑到刘永诚身边,笑着问好道:“刘师傅早!”
刘永诚大抵明白这“早”是问好的意思,回礼道:“小主人客气了,这天气愈发寒冷,以后还是晚些来吧。”
朱予焕笑嘻嘻地说道:“一日之计在于晨,早睡早起于身体也好,天气虽冷,但我娘为我备了厚衣物,况且每日练习完都是一身汗,不冷的。”
胡善祥听说朱予焕真要开始习武,差点被气了个仰倒,她想让这小丫头安分守己、不要生事,她倒好,读书读着读着又开始习武,偏生这家里除了她,没一个想要管束她的,太子爷、太子妃、太孙对朱予焕都是一派放任自流之相,即便是作为朱予焕的生身母亲,胡善祥也对女儿的教育丝毫没有话语权,只能多给女儿做了几件干练厚实的衣服,免得冬日里习武受了风寒,又按照朱予焕所说,找了一块皮革做成护腕。
太子一家这样态度,说到底还是因为朱棣指派的师傅是刘永诚而刘永诚时常跟随朱棣左右,既不是太子派、又不是汉王派,能和他交好,即便无法打探天子近前消息,也总能有个声响,谁叫当初靖难的这批人大多和汉王朱高煦交好,于太子确实有不利之处。
偏巧朱予焕天生个性坚毅,纵使是女儿身,照样能令人刮目相看,以她这样的个性,想要和刘永诚拉近关系不是什么难事。
这次北征,朱瞻基跟随在侧,对朱棣的身体情况也算是有些了解,更不必说那日朱予焕去拜见朱棣的时候,老爷子竟然看着书就睡着了,足见身体已经不如往昔。
——皇上眼看着有了老态龙钟之相,说不准是哪天的事情,旁边有汉王虎视眈眈,虽然不至于如临大敌,但多留个心眼总还是好的。
刘永诚微微颔首,随后便一如既往地敦促朱予焕练习弓箭,足足练习到东方大亮,朱予焕也已经满头大汗,方才歇息。
为了保证身体健康,朱予焕平日里睡得也更足一些,锻炼下来,身体确实好了不少。
朱予焕接过身边的内侍递来的水,连饮了好几口,这才擦了擦嘴边的水珠,笑着行礼道:“多谢刘师傅教导,徒儿这便回去读书了。”
刘永诚见她端着茶杯的手还微微颤抖,道:“小主子先歇会儿再回去吧,这读书习武都不在一时,如同弓弦一般松弛有度才是上策。”
朱予焕明白刘永诚的弦外之音,眨了眨眼,这才乖巧道:“徒儿听刘师傅的。”
这校场原本是朱棣自己锻炼亲卫用的,只是近几年朱棣忙于北征不怎么来了,便成了宫中士兵练习的地方。朱予焕练习只占校场一个角落,而其余士兵见朱棣身边的红人刘永诚在,自然都是卯足了力气展示自己,是以朱予焕站在那里也不觉得无趣,光是看士兵们演练便已经十分有趣,颇有种看后世体育频道赛事的快乐。
刘永诚见她看士兵们拼杀也不觉得恐惧不安,忍不住开口问道:“小主人怎么会想起学习骑射呢?”
朱予焕原本看的入迷,听到刘永诚的声音,这才回过身,道:“我听爷爷说起过,靖难时,曾爷爷外出打仗,只留下曾奶奶带着爷爷戍守顺天,部署防御、井井有条,危急之时,更是鼓舞妇女们也一同披甲作战,殊死斗争,这才守住了顺天。可见曾奶奶并非寻常的贤后,更是能和曾爷爷并肩作战、休戚与共的奇女子。”
刘永诚听她这么说,笑着问道:“如此,小主人是想同仁孝皇后一般文武双全?”
朱予焕却摇摇头,认真地说道:“现如今是太平盛世,可我们家到底是以武功得国,不能因为太平日久就忘了怎么拿刀握枪。我天资平庸,不敢妄想如曾奶奶一般,只想着能够勤加锻炼自己。他日只要大明有用得上的地方,我也能尽一份绵薄之力,不辜负曾爷爷、爷爷、爹爹和天下臣民对我的教养。”
刘永诚没想到她一个小孩子竟然也有这样的觉悟,不由怔在原地,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朱予焕随后又嘻嘻一笑,露出狡黠调皮的神情,道:“况且曾爷爷是大英雄,我是曾爷爷的宝贝曾孙,自然也不能是软蛋了,否则传出去多丢人啊,总要有点真本事傍身,才不算给曾爷爷丢脸。”
刘永诚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道:“小主人不必自谦,您年纪虽小,但并非资质平庸,只要勤加练习,将来定然也能学到真本事。”
朱予焕又恭敬地向刘永诚行礼,道:“多谢刘师傅。”
她不怕刘永诚训练自己,就怕刘永诚看她是个女孩子就随意糊弄了事,毕竟只有学到手的才是真本事,谁都抢不走,哪怕是最坏的打算,真的发生了土木堡之变,让鞑靼打到了北京城下,至少也能保全自己和京师吧。
第7章 母女情
自从师徒二人谈话以后,刘永诚对朱予焕的教导越来越上心,朱予焕自然也就更加努力了。
她不觉得苦,可胡善祥看得心疼极了,女儿不过是个小孩子,每日练习过后便腿脚浮肿,像是四根小萝卜一般,哪怕是真要拉近和武将的关系,也不必这样辛劳。
见胡善祥一边为她上药、一边默默垂泪,趴在床上的朱予焕只好安慰胡善祥:“娘,只有学到的才是自己的东西,曾爷爷虽然能赐我锦衣玉食,但也能全部夺走,只有自己拿在手心里的才是真的。”
胡善祥急忙捂住了她的嘴,见屋外也没有任何人的影子,这才道:“不许胡说,皇上最疼爱的便是你了。”她说完见朱予焕神情平静,这才意识到什么,有些诧异道:“焕焕,你……”
朱予焕坦荡开口道:“曾爷爷是天下之主,只要他想知道,有什么不能知道的?爷爷爹爹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任由我和曾爷爷撒娇卖痴,知道我也说不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还能讨曾爷爷的欢心。”
胡善祥见她一个小孩子竟然也懂了这些,更觉得心疼,伸手将女儿搂进怀里,低声道:“你和你爹爹果真是一模一样。”
朱瞻基虽然文武双全,更有当初解缙口中的“好圣孙”之评,但他和爷爷朱棣却并非一类人,朱瞻基对于屡次北征尽管顺从,但心底却并不支持,他在应天长大,更喜太平之象,连年征伐,恐怕天下难以长治久安。
但纵使是颇受宠爱的太孙,在和帝王对上的时候,也只能伪装屈从。旁人不一定能看得出太孙的忍耐,可作为他的枕边人、皇上亲封的太孙妃,胡善祥如何不知?
太孙不能憎恶皇上、孙子不能记恨爷爷,可她这样的“外人”却是无所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