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溶月坐在炕上慌忙摆手:“别别别,且等你找到妻子再说。”
齐肃一个媳妇儿没找到也就罢了,自从柳溶月有俩媳妇儿,她的内宅就再无片刻安生!
三个女人一台戏,大人只能算个屁。
媚娘自从搬进宛平县后宅,就以亲王赏赐的贵重偏房自居。她将苏旭看做了眼中钉、肉中刺,自己整日介妖妖娆娆、拿乔作势、拈酸吃醋,不一而足。
好不好,媚娘就直着脖子骂顿闲街,搞得诗素都改投门庭,一心向着少奶奶了。
很快,诗素就发现少奶奶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家少奶奶多敞亮啊!那是能动手绝不瞎吵吵!寻常事情少奶奶反唇相讥、一句不让也就罢了。这碾玉魔罗发起火来寻刀觅杖、抡笤帚抡棍,甚至掀桌子飞碗都属寻常。
这日子过得如猫逗狗,按葫芦起瓢!
诗素那些日子烙了无数烧饼,只待二位奶奶动起手来,她便缩在墙角,左拥花猫元宝、右抱小狗八斗,三个一起闲看大戏,坐等风停。
柳大人起初还调停劝解、两边儿作揖。无奈两位佳人吵起嘴来,难免迁怒池鱼。
那日两位娇娘怄气,双双来找男人评理,柳溶月硬着头皮不过说了句“家和万事兴”聊做开头,谁知她一句话竟惹恼了两个人。
媚娘一怒摔了她的茶碗,苏旭含恨撅了她的狼毫。
然后两人各回各房,各把各门摔得各自山响!
柳溶月气得满脸通红。她一咬牙一跺脚,卷了诗素的烧饼,连滚带爬去前头忙公事。
那些日子柳大人可是勤政!没有大人不问的案子,没有大人不管冤屈。查土工、问河道、访养济院孤老,看县学堂学生,里里外外陀螺转儿似地忙个不停!只要不让她回家,只要可在前院儿耗着,屁大点儿事柳溶月都兢兢业业忙个没完。
大人如此夙兴夜寐、以身作则,不但宛平上下无不惊诧感动,就连宫中派来勘察暗访的内监都惊讶莫名:这世上居然真有这等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的勤奋官吏!我活见鬼了么?!
皇宫清凉殿
待内侍冯恩细细将此事告知宝祐帝,当今天子罕见地愣了须臾:“我原本嫌他是先帝师傅的儿子,想磋磨此人来震慑他那门生故旧遍布朝纲的老子,谁知苏探花宠辱不惊!难道这真是个贤德之人?!”
冯恩肃然躬身:“听说小苏大人为了公事,已经到了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地步。说是他最近连后宅都极少踏足。便是对秦王新赠的小妾,苏探花也是冷落至极!”
宝祐帝慨然摇头:“三郎府里美人众多,这位血气方刚的苏探花难道竟然忍得住不近女色?我却不信!”
冯恩低声回答:“陛下,探事的说苏探花那柳氏夫人悍妒非常,秦王送去的小妾入宅不过几日,家里已经打得天翻地覆。所以苏探花才刻意冷落妾室,巴结夫人。”
宝祐帝“噗嗤”一笑:“这便说得通了。”说到这里,他不禁拧眉:“这柳氏夫人当真勇猛悍妒?”
冯恩垂头笑道:“当真刚强泼辣不假!”
宝祐帝瞪眼:“她果然与秦王送去的妾室闹得家宅不安?”
冯恩尴尬回话:“果然如此厉害难缠。”
宝祐帝拍案而起:“妥了!这事必得告诉礼部去办!”
冯恩揣度着问:“陛下的意思是……告诉她那管礼部的公公将这厉害娘们儿休了?”
宝祐帝用力摇头:“告诉礼部,朕要赏柳氏个贤妇旌表!”
冯恩面色诡异。
宝祐帝看出自己这内侍满腹狐疑,他但笑而不语。
皇帝自有一番道理:苏探花实心任事,我又不想明面儿赏他。他这老婆虽泼,却实打实地拦住了苏探花亲近三郎家的奸细。她贤不贤的与我何干?总是肉烂在苏家锅里。我且颁点儿赏赐,安安苏氏满门的心思再说。苏尚书毕竟是先帝的师傅,又没什么大错,何况儿子还这么出息贤能,实在难得可贵。
宛平县衙
当御赐贤妇匾额吹吹打打送到宛平后宅的时候,苏旭正与媚娘因妒生恨、互撕头花儿!如此鸡飞狗跳,县衙房矮墙低,自然有闲着的女眷、不忙的差役听墙根儿嗑瓜子儿。
所以皇上旌表一到,众人目瞪口呆!
大伙儿看看外头的响晴白日,再看看屋里的热火朝天。
这帮忠君爱国之人心中都是惴惴不安:皇上……您没事儿吧……
消息传到后堂,诗素连忙把揪扯到一起的少奶奶和媚娘活活撕开。
小丫鬟忙不迭地帮奶奶梳头洗脸、按品正妆。好容易这厢颤巍巍扮出佳人,匆匆赶回的柳溶月与满脸蒙圈的苏旭一起硬着头皮对那匾额双双下拜,叩谢皇恩。
行过大礼、匾额上梁。夫人回避,僚属来贺。
众人屏息凝神观看:那匾额恁地气派!
黑底金字的正楷大书了“贤良淑德”四个大字。
宛平上下登时欢喜赞叹:“皇上圣明!”
“圣明烛照!”
“烛照万方!”
“万方有罪……嗯,这个不对!”
然后,众人齐齐噤声,目光齐齐转向县令大人,那意思:您觉得夫人她贤良淑德吗?
柳溶月被大伙儿看得十分尴尬。说老实话她也不知道皇上想起啥了?她甚至不明白皇上怹老人家这说得是不是反话?不过这年头儿皇上最大,既然皇上说夫人贤良淑德,那夫人就必须是贤良淑德!谁要说夫人不够贤良淑德,那就是谁瞎了狗眼!
宛平县直属上司顺天府得知宛平县令夫人居然得了圣上旌表,立刻又给夫人上了“妇女楷模”匾额一道,恭谨挂在御赐的金匾侧下。顺天府尹随即下令宛平县,要将柳氏夫人贤德事迹写进县志,归入列女章节。
宛平县司礼官吏闻听此言,急到心慌。他心道:府尹大人您可真是想起一出儿是一出儿。我写的是宛平县志,又不是王八拳谱!
猛不丁得了御赐恩典,不但苏少奶奶本人风光得意,苏尚书家蒙获圣宠,就连柳氏一门都跟着与有荣焉。柳家黄氏夫人饶是撇嘴半天,也不得不送了礼物来贺。柳溶月的父亲柳智远大人虽然身在两淮,但是听说女儿竟被圣上旌表,也在任上写来书信慰勉。
女儿受皇帝旌表,如同儿子考上功名,那是祖坟冒烟的大好事。
无奈事情到了苏旭这里,就总与寻常女子……略有不同……
夜半无人之时,苏旭揣手看着三堂那匾,嘴角抽搐、万分狐疑:我贤良淑德?我哪里贤良淑德?皇上您是不是恶心我呢?唉,圣上啊,也不知道小臣是哪里得罪了您?我考上探花了,您恶心我让我当县官。这我都成泼妇了,你怎么还恶心我夸我贤良?
咱不怕天打雷劈么?
苏旭正在胡思乱想,忽然眼角一瞥,就见不远处墙旮旯有个人影儿正在偷窥,那自然是侍妾媚娘了。
苏旭嘴角微撇,心中傲娇:我如今既是皇上亲封的贤妇!自然不能再和你满地打滚!也罢,这回就劳动我老人家用智赢你好了!
那日他将诗素拉到了一边儿,两个人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嘀咕了半天。
既然是当家主母受了旌表,媚娘这个妾室气焰就低了许多。但是气焰低也得活着啊!媚娘是个能屈能伸的聪明人儿,这日她将诗素拽到屋里,还塞了她小小一把铜钱儿。
媚娘就问:“姐姐在这府里日子长,大人奶奶的脾气都摸得透。我初来乍到,倒想请教,咱们大人他喜欢干什么啊?这么说吧,他喜欢哪样的女子啊?”
诗素早得了苏旭的嘱咐,她猛不丁一拍大腿:“这还用说么!大人喜欢勤快爱干活儿的啊!”她唯恐媚娘不信,拽着她可劲儿嘀咕:“你看咱大人就是个勤快人儿,天天扎衙门里脑袋都不往外拔的!有道是鱼找鱼、虾找虾,青蛙单找癞蛤蟆!大人能喜欢懒娘们儿么?什么?你说奶奶也不勤快?嗨!人家奶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进来的!大人不喜欢还能明说吗?你想要得宠,就得多干点儿活儿!”
媚娘想想,倒也有理!
于是,转天她就改了装束:脱了长袍、换了围裙,卸了金簪、改了包头。
媚娘卷起袖子就干开活儿了!
这边儿媚娘偷偷打开箱笼,瞧见夫人缝的棉被针脚可憎,媚娘立马儿拆了重做!
那边儿媚娘悄悄掀开瓦盆,见诗素揉了的面团还没上屉,媚娘扭头去蒸好大馒头!
诗素买菜来没烧火,媚娘在厨房拉着风箱;大人遛狗没人喂猫,媚娘给元宝剁鸡肝。
柳溶月偶尔看见夸她几句,媚娘就更加疯魔了。
那天下午,擦完满院青砖的媚娘喘着粗气问诗素:“你说我都勤快成这样儿了,大人怎么还上我屋里住一宿?”
诗素满脸为难:“不是不去你那儿……是大人最近正发愁呢……”
媚娘就不明白了:“大人愁什么啊?”
诗素往院子里一指:“那么多柴火还没人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