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柳溶月深深打了个寒颤,她不由自主地将那新娘子的衣角拉得更紧了些。她可不想这辈子都变不回来。柳溶月虽然只有十八岁,可她又不傻,如何看不出困在女身之内的苏旭也是慌得方寸已乱?只看苏旭那口蜜腹剑的样子,她便猜到他是怕她鸠占鹊巢贪了他一辈子荣华富贵。
柳溶月淡淡叹气:他不懂,她才不稀罕他那些功名前程。纵然命运多蹇,她还是想做小女子,想做柳溶月。因为只有做了柳溶月,她才能和温柔和蔼的彦玉表哥在一起……
她始终不信,彦玉表哥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哄她的瞎话!他说过要带她远走高飞,要与她天长地久。
于是,昨夜柳溶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苏旭:她听他的话不再哭闹了。她定然与他齐心协力将身子换回来。不过她思量再三,趁乱提了个条件:“苏旭,待你我各归本位,我们便和离吧。”
苏旭一愣:“为何?”
柳溶月慢慢地用白绫擦擦嘴巴、擤擤鼻子,尽量心平气和地跟他说:“因为我是被逼嫁过来的!我压根儿就不想与你做夫妻!”
苏旭愣怔须臾,旋即点头答允,看样子他也并非多想与她做夫妻。
柳溶月大松口气:“如此甚好!现在你我同心协力,事成之后咱们一拍两散!”
既然说开了这些话,对面苏旭还是忧心忡忡的面相,柳溶月不禁好奇:“你又怎么了?”
眼见天边已有了些微曙色,苏旭简直心急如焚。
柳溶月其实不知道,只要身子能换回来,苏旭并不想强求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急的是这个谁也不认识的傻丫头如今占了自己的身子,明日拜见父母、酬酢宾客,怎么才能不出丑露乖被人耻笑?
思忖良久,苏旭一把将柳溶月拽了过来,对着她的耳朵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叮咛了一番。
柳溶月听了苏旭的嘱咐,顿时松了口气。她对当男人本来毫无头绪,如今有了苏旭的锦囊妙计,她正好照本宣科。
经此一事,柳溶月不禁有些佩服:苏旭还算有些机智么。
有道是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那夜他们胡乱眯了一会儿,便有丫鬟婆子恭请少爷少奶奶早早起身。
丫鬟诗素、歌玲本来要为大小姐盛装打扮、簪宝戴花,谁知道新娘子急赤白脸地严词拒绝。大小姐如此怪异的举止,让陪房丫头如坠云里雾里。无奈大小姐今日特别厉害,陪嫁丫鬟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倒是雷劈醒来的大少爷对朱红镶金的新郎袍服甚感新鲜。绾发穿衣完毕,新郎官揽镜自照,居然“唷”了一声。新郎官喜滋滋前看后看,脱口而出:“谁能想到,你……额,我生得居然这等好看!”
伺候更衣的翠书、丹画还没明白大少爷嘀咕了些啥,坐在一边儿的少奶奶先翻了老大白眼:“你怎么跟个傻子一样?!”
大少爷听了少奶奶的奚落,顿时面红耳赤,垂头不敢言语了。
翠书、丹画相顾咋舌:这少奶奶长得倒美,如何恁地厉害!不过公子爷怎么这么老实了?他原本也是个口舌便给之人啊。难道这就开始畏妻如虎?十分古怪!
这还罢了,去拜父母的路上,新郎的行止更加离谱!
众人就见新郎官死死拽着新媳妇儿的衣裳角儿、迷瞪瞪地瞧着人家的窈窕身子,须臾都舍不得放开。更兼新郎官步履踉跄、满脸迷茫、眼皮红肿、面色苍白,一看就是昨晚操劳过度,今天还在神魂颠倒。
走过路过的仆人纷纷交头接耳:“大少爷也太没出息了吧?”
“嗨,你不懂!二十五才成亲!难免跟媳妇儿没完没了!”
“这才一宿啊,身子可有点儿虚!”
“架不住少奶奶长得俊!”
“咱大少爷定亲四回,可抄上一个了……”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声中,柳溶月癔癔症症地走进了“父母”的主宅。也是新媳妇儿太过熟门熟路,也是新郎官实在晕头转向。刚刚进门,大少爷居然一脑门子撞在了母亲屋里的丈高掸瓶上。
还好翠书、丹画身手敏捷,一个拽住新郎、一个扶住掸瓶,要不然这屋里眼瞅着就要“碎碎平安”。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柳溶月揉着脑门子疼得直咧嘴,她几乎当场掉下泪来:我怎么知道你家瓶子不当不正放在这里!
少夫人柳眉微蹙,俏脸一沉:“不许哭!”
大少爷也真听话,登时咬住嘴唇,强忍热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少夫人似是觉得大少爷如此行止很是丢人,她嫌弃地剜了他一眼:“还不过来拜见爹娘吗!木头似地戳在那里干嘛?”说着,少夫人径自向前,“噗通”跪在了公婆面前叩头敬茶,她大大方方地说:“给爹娘请安。”
倒是她身边的大少爷委委屈屈地让丫鬟婆子扶着缓缓给父母下拜。他敛衽施礼、神情娇羞,行为举止颇有些袅袅娜娜。
苏夫人登时瞠目结舌!
苏尚书到底见过大世面,他呆愣须臾、勉强笑道:“好,好,快起来!”
少奶奶拍拍裙子昂然而起,看看屋里没有外人,她熟门熟路地一屁股坐在了苏夫人身边儿,随口吩咐:“刘嬷嬷,就扶大少爷坐在那边好了。”
那边儿还掺着大少爷缓缓起身的刘嬷嬷顿时对少夫人肃然起敬,她心说:这小娘们儿也忒聪明伶俐了!我今早不过同了几个嬷嬷去喜房跟她打了个照面儿,她就记住我姓字名谁了!莫非……少奶奶真是个狐狸洞里的妖精?
端坐主位的苏夫人很有几分茫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儿媳妇:新婚次日,她居然只绾了松鬓扁髻,奢华首饰一概不用,随意插了素银簪子固住头发而已。新媳妇儿穿了云肩大袖、翠马面裙、洒金高鞋,腰间荷包玉佩等富丽闲妆一概没有,这人倒是干净利索!
苏夫人再看儿媳妇脸上:她雪白脸面未施香粉、润泽朱唇不点胭脂、眉不描而黑、腮不画自茜,美则美矣,可如此简单打扮实在不像个新婚媳妇儿!
更兼这儿媳妇目光炯炯、泰然自若,就怎么看怎么威风八面、不是善茬儿!
苏夫人心下念佛:这难道这就是阴阳先生打了包票,命硬有福能压得住旭郎八字的姑娘?我怎么看她就邪门儿得狠!
苏夫人回头再看自己儿子,新郎官眼观鼻鼻直口口问心,规规矩矩坐在那儿要多规矩就有多规矩。他头也不敢抬、大气儿不敢喘。仔细看时,苏夫人就见儿子双手紧紧捏着大红喜服的下摆,攥得指节都发白了……
苏夫人心头不禁骇然:这是娶了个降龙罗汉不成?怎将我好端端的旭儿吓成这样?
冷眼旁观的周姨娘简直掩口要笑:不娶我家寒香,非要这个夜叉。这不是活该现在我眼里么?
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周寒香斜睨着容颜秀丽的新娘子,满脸妒恨瞧不上,她心头发狠儿:淫妇!瞧你那猖狂样子!我看你得意到几时!
如是,苏夫人同一家子瞧着新媳妇,新媳妇看着苏夫人同一家子,大伙儿一齐面面相觑。
也不知怎地,苏夫人居然觉得这个儿媳妇神色表情莫名有点儿眼熟!
苏夫人也是头回当婆婆,猛不丁碰上这么个气宇轩昂的儿媳妇,心头十分惶惑!
她寻思一下儿,有些要紧的话儿,纵难出口,当婆婆的还是得问上一问。
苏夫人拿出白绫,轻声细语:“少奶奶,你们昨夜……难道不曾圆房么?”
新郎官闻听此言赧然垂头。
少奶奶理直气壮:“不曾!”
苏夫人几乎噎住,她偷偷瞟了丈夫一眼。
苏尚书垂头低咳,满脸尴尬。
周姨娘掩口而笑,寒香姑娘嘴角都撇到天上去了,耳朵却陡然支棱了起来。
少奶奶瞥了周氏姑侄一眼,微微蹙眉,不过不甚在意。
苏夫人硬着头皮继续问:“为何……不曾啊……”
新娘子信手一指新郎官:“他天亮才醒,精神恍惚,所以不曾合卺。”
苏夫人扭头看向儿子:“旭儿,你如何精神恍惚了?”
困在苏旭身子里的柳溶月安静坐着,浑不知“母亲”在呼唤自己。
少夫人皱眉轻咳,瞪了新郎一眼,似是要他说话。
柳溶月挨了“自己”的冷眼一剜,才明白过来苏夫人这是在叫自己,她连忙强打精神,背诵昨晚苏旭与她套好的招数:“儿有一言,请父母摒退旁人才好出口。”
苏尚书和夫人互视一眼,两人心头陡然生出不祥之感!
他们连忙挥手屏退左右。
丫鬟婆子纷纷退出,周姨娘磨磨蹭蹭本待不走,无奈苏尚书一眼瞪去,她才不情不愿地跟了出去。周寒香年轻伶俐,纵然鱼贯退出,可她并未走远,悄悄依着窗棱侧耳偷听。
看看屋内再无外人,柳溶月垂头嗫嚅:“孩儿……孩儿昨夜陡然昏厥,今晨方醒,醒来之后……”
苏夫人满脸惊惶:“儿啊,醒来之后便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