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县坐衙郎中宋大夫听说夫人开诊治疗疫症,连忙赶了过来。宋大夫本来觉得堂尊太太一介女流,看病能有什么手段?不庸医杀人就谢天谢地了,所以他可得过来盯着点儿。
及至亲眼见诰命夫人医理精通、用药精准,宋大夫赞叹钦佩之余,不禁拿夫人当做了自己的杏林同行。
宋大夫将这位诰命请到了一边,小声同夫人嘀咕起了如今看病的难处:“奶奶有所不知,如今宛平县瘟疫横行,芍药汤今天已经分发无数,眼看各大药方惜售抬价,而且他们已经不肯咱们赊东西了……”
苏旭心想:你说我这穷命啊,怎么到哪儿哪儿没钱?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派诗素赶紧回房,把公主给自己的赏赐拿了出来,让宋大夫去买药熬汤、赶紧分发灾民。再想一想,苏旭又让王话痨将此事去前面告诉柳溶月,意思是让大人出告示平抑物价,严禁哄抬。
果然有钱好办事、花钱能消灾,不多时宛平县后衙门口已经开始架起来大锅,煎汤熬药。
从来没经过灾异之事的苏旭本来料想:从早上起来开始看病,便是染病的人多,有个大半天也该接诊个七七八八了。谁知道人是越聚越多,队是越排越长,这么多平民百姓拥在县衙庭院太不合适。
后来齐肃匆匆请示过堂尊,然后将夫人的看诊棚子索性移到了大街上,这才避免了病人拥挤踩踏。
眼看天色也渐晚了,病人排的队也短了,前来给老婆帮忙的赵县丞也站一边儿跟苗太太丢眉扯眼了。
苏旭心中好不是滋味:你们一对儿两对儿便是恩爱,也不至于各个现到我这鳏寡孤独的眼前!宛平风水好啊,桃花朵朵开!话又说回来了,赵县丞都开溜过来了,柳溶月你死到哪里去了?
勉强将心绪拽回到眼前的病人身上,那边熬药宋大夫又开始发愁,说是附近的几个药铺里面黄连、甘草、白头翁都已告罄,再没有了。
苏旭刚要着急,就见不远处车轮滚滚,街市之上爆土狼烟,也不知哪里来的商队,竟然拉着如此重货招摇过市?不知道这里已经改做义诊之地么?这不是来捣乱的么?
一阵清爽凉风吹散了漫天烟尘,苏旭被西坠斜阳晃得差点儿瞎了双眼。
他就看见炫目夕阳之下,领队的高头骏马上端坐着一位容颜俊朗的翩翩公子。
这位大人长得实在好看,此间排队看病的妇女瞟见他都有些害羞。大家都是人,谁不盼着如此琢玉郎君多看自己一眼呢?
而须臾之间,苏旭就见那美少年万分欢喜地从马上一跃而下。
在一众女眷不掩艳羡地目光里,满头大汗的柳溶月一路小跑到自己身边,她牢牢拽住了他的衣袖:“羲和!我把药拉回来了!”
许久许久以后,苏旭还记得那时的柳溶月是那么单纯开心地看着自己,好像能给自己帮上忙就是她最高兴的事儿了。苏旭毫不怀疑,柳大人要是长了尾巴,那会儿一定朝他摇个不停呢。要说知心管用,八斗可赶不上她!
眼见县令大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避嫌疑地拽着夫人的手,在场众人纷纷起哄喝彩。
苏旭满以为柳溶月定然会羞得扭头逃走,谁知乘过风破过浪的柳溶月可比前些日子不要脸多了。她居然好俏皮地回过头,特意拉着自己的手向众人晃了晃。
她竟然在大肆炫耀:如何?我俩就是要好啊!
神使鬼差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反倒是苏旭自己羞得抬不起头来。
那日,苏旭继续看诊病人,柳溶月给大家分发药汤。
他们偶尔眼神相对,心头顿时甜如蜜糖。
那天,他俩并肩忙了许久,直到太阳下山了,直到燕子回巢了,直到街上再没什么受苦受难的病人,直到一弯新月悄悄爬上了柳梢。
柳溶月才爱娇地摇晃着苏旭的袖子:“羲和,我们去吃饭吧。”
她又这么糯糯软软,平常他定然说她太不像话。
可是今日好像有什么不同了,苏旭踮起脚尖刮了刮柳溶月的鼻子:“好!都依你!”
然后,他们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出去下了馆子吃了顿好的,喝梨花白、看晚桃开。
平定了这一场忽如其来的瘟疫,宛平百姓悉数传颂县令夫人心底慈悲、妙手回春。
更有热闹社日,竟然有人以苏旭的样貌,画出他穿白挂素的图形、供做受香火的神仙。
听了王话痨传回这等闲话,苏旭怪不好意思地坐在屋里直搓双手:“折煞了折煞了。想我何德何能,如何能让人当观音供奉?快让他们别拜了!”
王话痨语塞须臾,才期期艾艾地说:“回奶奶话,人家并没有把您画做观音。”
苏旭一愣:“那将我画做什么?”
王话痨舔了半天嘴唇,才鼓足了勇气道:“白蛇……”
第94章 初显负心
宛平内宅
有道是“狐黄白柳灰”,民间五大仙。
宛平百姓眼看克妻成性的苏大人不但跟柳娘子过得挺好,而且县令夫人还开始治病救人了,这路子是怎么看怎眼熟,仿佛哪出戏里见过。
立刻就有聪明人扎堆儿嘀咕:“如何就忽然冒出来位柳小姐肯冒死与苏相公成亲?”
“这么标致的美人儿不但识文断字,还会诊脉看病,十八岁的女子便是从娘胎里开始用功也学不出这大多能耐啊!”
“所以苏大人娶得哪是什么柳家小姐!那就是个得道的柳仙儿!”
过不几日,苏知县娶妖之事便已传得有枝有叶儿有鼻子有眼儿:说什么苏探花自幼家贫被父亲逼着出去打猎,在山野打下白蛇一条。小苏探花虽然饥饿,奈何不会生吞,随手将蛇扔回了林莽。十八年后修仙得道的白蛇化作淑女对苏探花以身相许,只为报答救命之恩……
这事儿说明什么?不能乱吃野味!
事儿就是这么奇怪,柳大人每月声嘶力竭站台上宣讲皇上圣谕,谁也不往心里去。传这些没影儿的闲话儿,人人都是兴致勃勃!
后来这些话越传越神,越传越真,以至宛平乡贤为了感激夫人为民治病,专门托人从宁化给捎了二十斤风腌老鼠干给苏旭!
乡贤们还跟柳溶月表功呢:“我们忖度着奶奶必然爱吃这个,特意从南边儿买来的。您让奶奶尽管吃,甭客气。别的不敢说,死耗子有的是!”
柳溶月看着那一麻袋黑黢黢的东西,登时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若送别的东西,她必然坚持操守推辞不受。但是这个玩意儿么……柳溶月脸色苍白地挥挥手就算把东西收了。
她是真怕他们跟她三推五让,一不留神再把死耗子扔她身上。
自从得知自己给归入了爬行一路,苏旭就毫无负担地盘在了床上。
活到这会儿,苏旭已经确认老天爷不爱看他:去年不让当男人也就算了,现在可好,索性连人都不让干了。
摩挲着自己阵阵发冷的胳膊,苏旭拿死耗子讨好花猫元宝,无奈这小猫傲娇得很,打死不吃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后来还是八斗冲过来把耗子给叼了。
狗拿耗子、猫不食鼠、妖精诰命、救蛇探花。
反正什么邪事儿都得出在他家就对了。
要说邪事儿,柳溶月这两天也挺邪性。
洪水褪去、瘟疫渐平,柳大人反而天天忙忙叨叨、早出晚归。
昨天回来的时候她居然醉眼朦胧,跟他迈起了迷瞪步儿!柳溶月是喝多了,还没来得及跟他搭话儿,就倒在床上睡得跟死狗一般。
更有甚者,他帮她宽衣解带的时候,竟然在她颈间看到了一片残红……
苏旭当即愣在了那里:那是女子唇上的胭脂!
苏旭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真有心把柳溶月活活推醒,再严刑拷问。
可是刚刚伸手,他又把爪子缩了回来:且慢!柳溶月现在人大心大,会不会哄骗于我?我是不是也该学着苗太太那般旁敲侧击?拿到证据再起杀心?
次日,苏旭私下将王话痨唤来审问:“大人最近在忙什么?如何天天深夜才归?”
谁知王话痨面色诡异,他还支支吾吾:“大人,大人他……嗨!这不是宛平县库内乏银么?大人最近清理铺行,发现诸多在册商贾消散更迭,能交征银的铺户愈发有限。大人是想要多引些商户落户宛平、充裕税收,所以最近多见了些客商。夫人,您是诰命夫人贤惠人儿,见啥也别往心里去。再说老爷们儿么,难免吃酒应酬、逢场作戏,嗨!这些事儿我就是跟您说您也不明白!”
苏旭气得浑身发冷发热:我不明白?!老子什么不明白?老子出去见世面的时候她柳溶月还蹲在家里绣小白兔呢!
苏旭暗气暗憋之余,只好让王话痨去请大人今日早点回来,说他有要紧事想跟她谈谈。
其实当了大半年女子,苏旭现在已经很好说话了,你非把他当个妖精他也能凑合过下去。纵使人妖殊途、纵使身体不适,有些事儿苏旭还是得拽住柳溶月好好聊聊:譬如柳大人是从哪儿拉来的那三车药材?难道她把捂货惜售、坐地涨价的药材商给抓了?没听到消息啊!苏旭总不相信,柳大人现在这么杀伐决断、手脚麻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