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颜心中纳闷:侧院简陋,本来是奶娘休憩之所。怎么今天人来人往的?
她好奇地往那边走去,只觉院中的内监、宫女齐齐古怪地看着自己。柳朝颜加快脚步,倒要看看这里有什么名堂!
院内服侍的众人知道柳氏刁蛮,一时谁也不敢上前阻止。
柳朝颜不由分说搡开侍立在门口的内监,推门进了那间小屋。
谁知仆人内室,居然别有洞天。
不大的小屋里春暖融融,案上水仙含香绽放。
锦绣铺陈的罗汉榻上架了精致炕桌儿,上面热腾腾地架了锅子、温着佳酿。
而她那英俊尊贵的丈夫正盘膝炕上,搂着丰腴的乳娘往她唇内哺着琼浆玉液!
更让柳朝颜惊诧的是,眼见这段儿风流公案被她撞破,乳娘并未羞愧跑走,她反而“嘤咛”一声揽住了秦王的脖子,她甚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殷红嘴角噙着揶揄微笑。
秦王揉搓着怀中美妇头也不抬,他似乎也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
可柳朝颜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他们……他们怎可如此呀?!
王爷与王妃亲热也就罢了!他俩是原配夫妻!可这狐媚子算什么?!她一个嫁过人生过子的奶妈竟然也学着勾引王爷了?!
柳朝颜心口狂跳!她单手捂口几乎吐了出来。
可瞬间的急怒遮掩了身体的不适,从小娇生惯养的柳朝颜死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就不如个奶妈儿了?!
三步两步冲过去,柳朝颜扬手一嘴巴朝俊俏奶娘的脸上拍去:“下作的娼妇!也学着勾人养汉!”
谁知她娇嫩手掌还未碰到奶娘的肉皮儿,腕子已让身边的男人给死死拽住了。
柳朝颜骇然回头,就见脸色铁青的丈夫正狠狠盯着自己。
柳朝颜从未被丈夫如此瞪视,她倏地就慌了:“王爷……”
秦王手上用力将朝颜甩到地上,他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不知死的贱人!你姐姐姐夫给脸不要脸,揣了恶毒心思败坏本王清誉!你还有脸出来找不痛快!想秦王府是何等门第?二郎怎就将你这丧门星挑出来给我?要说你柳家没存了害人的心思我再不信!你还要出来打人?我让你打!我让你打!”
秦王越说越怒,抬脚就朝柳朝颜的身上用力踹去。他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平素也好飞鹰走马。这一脚下去,力猛势沉,柳朝颜从小何尝挨过打?顷刻间被秦王踹得翻滚尖叫。
不过挨了三两下的功夫,柳朝颜就觉得下腹剧痛,她垂头看时,只见裙上殷红一片,竟是鲜血淋漓……
词彤、赋瑞双双下跪搂住了秦王左右大腿,两个一起连哭带喊地给小姐求情。
就这么着,秦王瞪了倒地不起的柳朝颜一眼,方才负气离去。
这半天儿都倚在床上看戏的奶娘明珠,这会儿才慢吞吞地坐了起来,她细细地捋着自己的漆黑长发,对地上血渍脏污看了几眼,才紧不慢地说:“快扶着她离了这里吧。我看八成儿是孩子掉了。小月子血脏,可晦气得很呢……”
这句轻飘飘的话儿落在柳朝颜耳中,就如晴天霹雳一般。她让词彤扶着半坐起身,眼看身下血渍越晕越大、肚子越来越疼,柳朝颜只觉得浑身发冷、忍不住哆嗦。
柳朝颜直勾勾地仰视着王明珠雪白妖娆的面孔,她不能相信自己输在她手!
她可是年轻貌美、聪明伶俐、生来就注定受万人宠爱的柳二小姐啊!
许是她盯得太死,许是她失血过多,柳朝颜忽然觉得纷乱视野之中,奶娘的五官都似消失不见,她只能看见她柔润朱唇一张一合,这奶娘的嘴唇为何红如饮血?这奶娘分明就是画皮妖魔!
柳朝颜惊惧到了极处,只觉喉头涌上腥甜,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引得屋中惊呼纷纷。
王明珠坐在床上蹙眉吩咐:“喊什么喊?还不带她离了这里?你们还要惹王爷怎么心烦?”
她此言一出,屋里登时鸦没鹊静。
那寥落情景,便活脱是这进门不过一年的美妾恩宠断绝的最佳注脚。
寒风萧萧,枯草倒伏。明媚鲜妍,难敌凛冬。
秦王府王妃内室
王明珠温柔慈爱地喂着怀中世子,她真心剖白:“娘娘放心,我中午不曾饮下酒,也没吃有盐的。不会坏了奶让孩子受委屈。”
杨芷兰满脸尴尬:“还不让孩子受委屈?柳氏的孩子都没了!足两个月的胎呢!明珠你今儿故意让她瞧见是不是?你就非得怄她?可别跟我说你个生养过的女人没瞧出来她有喜了。”
王明珠坦然看着王妃:“我是奶娘,不是太医,我瞧出来做得准么?再说王爷拽着我作乐,她一头撞进来,我怎能料到?谁知道她心眼儿这么窄?谁知道王爷心气儿今儿不顺?”
杨芷兰端坐镜侧,揉着额际:“谁能想到……她那姐夫竟敢跟王爷掀桌子呢?”定一定神,杨芷兰忽然抬头:“明珠,你算计柳氏难道就为她有了孩子?你这是在维护世子?”
王明珠拍着怀中的孩子轻轻点头:“多个香炉多个鬼,添双筷子就得分碗菜。要那么多兄弟做什么?王妃瞅瞅今上吧!要是王爷他爹就得一子,只怕先帝还活蹦乱跳呢!”
杨芷兰忍无可忍!她一把捂住了这美貌奶娘的朱唇:“你活腻味了不成?!”
正妃看看四外并无外人,才慢慢松开了王明珠的口。
她满脸贤淑地教导仆妇:“休说这样的话。明珠,你以后不可再欺负王府里有孕的姬妾宫人。大家都是可怜女子,干嘛互戕互害?再说王爷年轻身子好,这种事你堵不住的!”
王明珠怅惘叹息:“这个倒是。”她垂头逗弄着世子说道:“我的小王爷啊,你这辈子要当根独苗儿看来是难了。不是奶娘不向着你,谁让你娘心慈手软是天底下头一等的贤惠人儿呢?”
杨芷兰无比爱惜地摸着儿子的细软头发:“要当王爷独子么,这主意论理是没错儿的。只是你奶娘从头儿错了主意。这种事儿得从根儿上绝了后患!”
王妃此言一出,明珠都傻了:“王……王妃,您……您要干嘛?”
杨芷兰赧然一笑,垂头不语。
王明珠瞠目半晌:“要么您享这么大福呢……真是又讲道理,又豁得出去……”
屋里沉默了半晌,两位女子各自想着诡异心事。
良久,杨芷兰缓慢抬头:“结发夫妻,岂无恩情?便是丈夫四处留情,我也没什么所谓。只是如今太不像话了……我是真怕他连累了我娘家和儿子……”
王明珠右眼微跳:“王妃,您说什么呢?谁能惹得起咱王爷啊?”
杨芷兰脱口而出:“皇上啊。”她满脸忧愁:“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总是王爷这些年来放肆太过。这回终于赶上了个耿直县令,眼瞅着是要把什么都翻腾出来了。便是他使出狮子搏兔的力气杀了苏县令过这一关,难保皇帝不会秋后算账。只怕咱们这位王爷啊……早晚要坏事的……”
王明珠心下一惊:“娘娘,您说得那个苏县令,不会是宛平县的苏大人吧?”
宛平县后宅
苏大人自从审结了官司、递送了文书,反而清闲了几天。
这一日苏旭好容易从衙门回来得早了点儿,家里却没什么人。
苏旭明白:柳溶月和诗素不在家,应名儿做过自己两天“小妾”的梅娘在内院居住颇避着些嫌疑。除了洗衣送饭,她极少在自己眼前走动。
于是,在柳溶月去念经的日子里,县衙后宅就彻底安静了。
难得有空儿的苏旭在这个自己住了快一年的“家”中逡巡:这里不够宽敞,这里有些简陋,门窗陈旧了些、家具斑驳了些,就连床帐、门帘都有些陈年褪色……
如果时光足够,他其实想把这里好好修葺一番。
苏旭想理理后院的池塘,方便柳溶月明年种荷;苏旭想垫垫凹凸的砖路,免得柳溶月穿绣鞋硌脚;他还想为柳溶月重翻一遍花圃……
开春儿的时候,他俩在廊下种了那样多的花儿,还一起坐在石阶是认真算计过在这儿当官三年的话,庭院里移栽棵石榴树能不能开花结果?结果他们的钱不够,买来的石榴苗个头儿那样小……
苏旭抚摸着那棵半人高的小树,肖想它繁花满枝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它开出火红的花朵?只看如今紧绷的朝局和那些如同石沉大海的文书,他就知道很难很难了。
苏旭慢慢地回房去了。他还有桩让媚娘看了会努出来眼珠子的活计想做。
天气越来越冷,后宅墙壁太薄,苏旭昨日突发奇想,要给柳溶月缝床厚一点儿的褥子。
于是,苏旭便悉心地坐在了床上,铺布、絮棉、穿针、引线,做了快一年的女子,他已好歹学会做些针脚笔直的女红。如今要做床红缎鸳鸯锦被,已经不会难倒聪明好学的苏探花了。赠送他人贴身被褥这码事儿,怎么想都有些旖旎情愫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