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天色微明。
若非大长公主的面子,他们简直连城门都进不去。
这一道儿上,马蹄嘚嘚,车内寂寂,各人默默想着各人的心思。
许是因为眼前头绪太多,柳溶月反而觉得胸中迷茫一片。仔细回味着大长公主刚才的话,柳溶月体会出了诸多蹊跷之处,她正要再问两句,马车却倏地一停。
大长公主睁开双眼,巧笑倩兮地下令逐客:“你走吧。”
晨光熹微之中,柳溶月、诗素、王话痨、齐肃和梅娘被从不同的马车之中轰了下来。
众人都是一宿没睡,他们背着行李、抱着箱子,浑浑噩噩如同败兵。
柳溶月站在门口,仰望这间门房三间五架的巍峨宅邸。
她对这里有些熟悉,她对这里十足陌生!
她还不曾作大少奶奶在这里过过日子!
她依稀记得苏旭替她当儿媳妇时,顺道替她把家里所有女眷都得罪完了。
现在她回来了,他却给押到了牢里。柳溶月深深呼吸,也挡不住心乱如麻!
她缓缓上前,轻轻地击打门环:“开门啊。开门啊。”
苏家的广亮大门,平素门房极其惊醒。
今日柳溶月是拍击了好久,院内才渐渐传出疲沓的脚步声音。
有个些微耳熟的男声问犹疑着问:“如此清晨,是谁拍门啊?”
柳溶月还没开口,王话痨已经替她嚷嚷了起来:“大少奶奶回家了!”
大门“哗啦”一响,开门的陈管家看着柳溶月老泪纵横:“大少奶奶……您回来了……这家里已经不像样儿了……我们还当您不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柳溶月当时还不明白,规矩严肃的苏尚书府能有多不像样儿?
后来,她就清楚了!
苏府内宅
病倒在床的苏夫人抱着儿媳放声大哭:“儿啊,你说咱娘儿俩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柳溶月并没有陪着哭泣,她一边儿给婆婆拭泪,一边儿细细地端详婆婆的模样儿:苏夫人脸颊消瘦、毫无血色。这才几月不见,婆婆乌黑长发竟已染了霜色,憔悴得让人不忍淬睹。
柳溶月慢慢劝解:“娘啊,莫哭,莫哭了。咱们终究要想个法子,将爹爹和旭郎营救出来才是。”
苏夫人听了这话心头一惊:“你公公与丈夫皆是获罪于朝廷。你一介青年妇人,能有什么法子营救他们?”
在苏夫人身边伺候的刘嬷嬷连忙劝道:“夫人,少奶奶有志气是好事,您当婆婆的可别泼晚辈凉水。”
苏夫人还待再说,柳溶月忽然听到隔壁院里传来琵琶声声。更有甚者,她依稀听到还有甜腻风情的小曲儿唱起。苏夫人听到这个动静儿,立刻气到狂咳不止,几乎当场呕出血来!
虽然当初在苏家做大少爷时,柳溶月就听过这等靡靡之音。可这么没心没肺的歌声竟在如此愁云惨雾的时候响起,还是让柳溶月震惊到无以复加!
她扭头询问刘嬷嬷:“这是周姨娘在唱曲儿?!她失心疯了不成?!”
刘嬷嬷长叹一声:“少奶奶!您有所不知啊。周姨娘这些年做小伏低,心里都恨透膛了!如今家中没了主人,周姨娘干脆撕破脸面。她不过仗着侄女嫁了个六品官儿,便充起官宦人家的老封君来了。她……她不但妖妖乔乔地日夜吟唱,立意要把夫人气死,她还偷偷儿倒卖家里东西呢!如今太太的东西,不明不白在她屋里的无数啊!”
柳溶月怒道:“你们是干什么的?竟然不去拦着?”
刘嬷嬷抹了把泪:“夫人病着,老爷不在,周姨娘终究是家中半主……我们拦不住她……”
柳溶月闻听此言,气得变色:“没有王法了么?!”
苏夫人浑身颤抖地拉着儿媳:“儿啊……你骂不过她的……钱财身外物……算了吧……”
柳溶月安抚地拍着婆婆的肩头:“娘!您放心,我才不要骂她。”她对外断喝一声:“话痨!齐肃!你俩可在?”
王话痨的声音立刻在窗外响起:“少奶奶有何吩咐?!”
柳溶月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走!跟我逮贼去!”
第135章 媳妇当家
京城苏尚书府
柳溶月大步流星、两袖带风,她左边走着齐肃、右边儿走着话痨,赵嬷嬷让柳溶月带去指认东西,梅娘也得跟着!万一周姨娘撒泼他们这波儿不能没有滚不过她的!
诗素随便抄了根烧火棍,缃琴拿个扫炕笤帚。
墨棋也想去,柳溶月让她留在屋里服侍苏夫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冲往侧院去也。
柳溶月回想自己刚“嫁”过来那些日子,苏旭让周姨娘日夜找茬、欺负得死去活来。她真没想到自己还有带着亲信打上周姨娘院子的一天。
果然女孩子成亲了就泼辣了!这也算另类的官逼民反!
“咣当”一声推开了侧院的大门,柳溶月信步踏入周姨娘住的房子。
她没到过周姨娘的房子,依着柳溶月想,当朝一品的爱妾,还管家多年,她这里定然精致奢华。谁知这院子的风格真是大出柳溶月意料!一明一暗两间屋子不算太大,左右厢房有些逼仄,院里铺着最朴素的青砖,连倒座小屋都没有。柳溶月一直觉得公公虽然简朴,但对小老婆总会有些偏爱。
谁知道……看来他们家是真穷……
柳溶月口中喊着“姨娘”快步向前走去,院内并没有仆妇应她。屋内的曲声还是若断若续,这院里阴风飒飒、恍如闹妖。
柳溶月不禁狐疑:周姨娘身边的丫鬟呢?
她推开了正屋房门,屋里光线晦暗。也对,苏夫人屋里的明瓦还是找她借钱换的呢。要说周姨娘这儿更次一等,倒也说得过去。
这屋子里装饰素净、家具简朴,如今苏大人不在,就更露出些寥落气氛。
周姨娘斜抱琵琶侧坐椅上,冷眼看着冲进来的众人:“哟,少奶奶从庙里回来了啊!可求回来子孙满堂、夫荣妻贵了么?我说少奶奶,事已至此,您不回屋儿哭去,上我这儿显什么威风呢?您就是跟姨娘这儿显摆赢了,您就能有夫有子、能福寿双全了么?”
周姨娘不愧是窝里斗了一辈子的主儿,这几句阴毒话儿直直扎到柳溶月的心窝子上。她眼圈儿一红,气得差点儿掉下泪来。可柳溶月忍住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在周姨娘眼前露了怯,要不然这女人必然更加无法无天。她还有许多事儿得做,她不能让后院儿起了火!
柳溶月稳了稳神,对周姨娘好说好道:“姨娘,最近乱糟糟的。丫鬟说拿错了些太太屋里的东西到您这里,所以我带他们过来看一看。家中纵有变故,咱也不至于变卖东西,没的让外头看笑话。”
周姨娘放下琵琶,讪笑一声:“哎哟哟,什么拿对拿错?反正肉烂在锅里。老娘我为这穷家操心使力十来年,便是个老妈子,也该攒下不少月钱了。何况我还夜夜伺候你公公呢。如今他入了大牢,也没给我留下什么。我拿一点儿半点儿的当体己养老怎么了?”
柳溶月万没想到周姨娘居然能把歪理讲得如此气壮。她刚琢磨着要如何出言反驳,忽觉得身边有人扥了扥自己的衣裳。柳溶月扭头一看,竟是跟来的丫头缃琴。
缃琴小声嘀咕:“少奶奶不知道,周姨娘为了给寒香小姐凑嫁妆,又是挖地三尺搜罗家里东西,又是厚着脸皮找太太要陪房丫头。要不是翠书、丹画姐姐许了人了,我和墨棋死也不去,大少爷和太太身边儿的人都得让她算计了。这不是?姨娘把自己的使唤丫头都给寒香小姐带去了,她院儿里才这么寒酸。您可小心点儿,姨奶奶如今是穷横穷横的。”
柳溶月一肚子狐疑:寒香成亲娘家父母一毛不拔么?怎么要姑姑吐了血的凑份子?寒香这是嫁给何方才俊了?嫁妆非得往死里给么?
柳溶月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嬷嬷已经气得眼眶发红:“姨娘这话差了!姨娘自嫁到苏家来,虽无绝顶富贵,也有四季衣裳、吃饱喝足。苏家不算对不住您。如今大人遭逢祸事,少爷进了天牢,家里正是用钱用人的时候。朝廷还没来抄没家产,姨娘怎么先从太太屋里往外搬起东西了呢?何况老爷只不过拘押刑部,未见罪名提审,可见事情还有转圜。姨娘怎么就跟笃定老爷、少爷齐齐活不成了似的?家里还有夫人做主,姨奶奶怎么就要坐地分家了?姨娘难道就不是苏家人么?”
周姨娘幽幽叹了口气:“你们平日里何尝拿我做过苏家人?姨娘命苦啊,纵嫁了一品官儿,也不过是个妾。生不给封赠,死不入祠堂。是!我拿了太太屋里的东西。可我不是拿给寒香办嫁妆了么?我们家姑娘好歹是嫁给六品京官当正经老婆,成亲也不能忒寒酸了。”她回眸看向柳溶月,势利嚣张到了极点:“少奶奶的心意我明白,你见不得老苏家东西便宜人手。可眼见大少爷八成儿要死在牢里,咱娘儿几个日后不受欺负,只怕都得靠我们家寒香的爷们儿撑着。我劝你早点儿看明白这里的局面,也好给自己留条退路儿。我们家姑爷跟咱家那八字儿不齐,不是克妻就是克己的大少爷可不一样,人家那是前程似锦,必定发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