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要拆掉的屋子,自然也就没什么人看守打扫了。
柳溶月轻轻地叹口气,忽然觉得荒诞:明明今日一早还很盼着回家,可是真格回家了,她反而觉落寞……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脚边“扑棱”一响,有毛绒绒的东西朝她冲了过来。
她垂头看时,却是只黄毛蓝眼的可爱猫咪。小猫咪“咕咚”躺在柳溶月脚下各种翻滚,“喵喵”轻叫,露出肚皮如见亲人。
柳溶月低声惊呼:“元宝!”
她弯腰将小猫抱了起来,紧紧搂在颈边各种挨蹭。这是她爱猫元宝!出嫁时继母不让她带上花轿。
时隔三日,换了人生!
被小猫认出的柳溶月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元宝!还是你好!他们都不认得我了,只有你知道我是谁!元宝!我是月儿!我才是柳溶月啊!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你信我了!呜呜!元宝……我的元宝……”
柳溶月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带着哭腔的女音:“小姐……真的是你啊?!”
柳溶月猛然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直挺挺地站着满脸惊诧的诗素。
诗素脸色苍白地端详了自己良久,忽然快步走来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胳膊:“小姐!真的是你啊?!”
柳溶月呆立在当场,不知道该不该跟诗素实话实说:“那个……这个……其实吧……”
诗素气得跺脚:“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谁还害你不成?姑爷!你就说你是不是小姐吧!”
柳溶月舔舔嘴唇:“那个……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我?”
诗素怒极反笑:“诗素不到十岁就在你身边服侍,咱俩一屋吃一炕睡多少年了!你沐完浴迈哪条腿出洗澡盆我都一清二楚!如何看不出那裤腰带都系不上的笨蛋不是你?她既不是你!那你自然也不是他了!这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
柳溶月闻言大惊,差点儿把怀里的元宝扔出去:“什么?!你说苏旭连裤腰带都系不上吗?!”
柳府后堂
苏旭慢慢地给“父亲”倒了茶来,自从刚才“爹”说了那些心腹密谈给他知道,苏旭心中惊涛骇浪久久不能止歇,脸色也不是很正。
这么要紧的话都说清楚了,屋内就是长久地沉默。
柳智远只是默默品茶,再不多口。他看得出,女儿在消化自己的言语。她让他有些惊奇,他以为女儿可能听不懂他的良苦用心。现在看来她的聪慧远超自己预料,所以他没有打扰她的思绪。
其时斜阳脉脉,室内暖意融融,更有院中仆人脚步匆匆,继母黄氏大声吆喝着招呼客人。
苏旭侧耳细听,原来是秦王府管事前来给侧妃赠送礼物。
柳大人勉强笑笑:“以前总觉得女儿小,转眼间,你姊妹都要离开父母了……月儿,爹爹心里很盼望你姊妹相谐。以后我不许你娘再讥讽你夫家一字,你也不要再说你妹妹做人小妇的言语。在爹爹这里,我是一样为你们谋划的。”
柳大人满口温情,无奈苏旭眼光毒辣,他脱口而出:“妹妹适秦王,自然嫁得好。当今天子颇重手足,已经糊里糊涂没了一个先帝,秦王这兄弟圣上自然更加看中。爹爹很会谋划啊。怪不得朝野上下,人人夸您聪明!只是您让我去烧苏府的冷灶,让妹妹去攀秦王的高枝儿。未免存心不公。”
柳大人脸色一变,正要再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清脆的少女声音:“姐姐!你回来了么?你在里面么?”
门帘轻挑,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姐伶伶俐俐迈步而入,她先向柳大人微微施礼叫了声“爹!”然后,一把抓住了苏旭的手指。
其时,落日夕阳斜斜映照在少女娇嫩的皮肤上,竟然泛起点点珠宝般的光彩。
她对他说:“姐姐,今日见你,朝颜很开心。姐姐嫁得不好我都知道了。姐姐别难过,日后朝颜嫁去了秦王府,定然用心做侧妃。爹爹无子,女儿自强,日后振兴柳氏的重任就让朝颜尽力去做好了!姐姐放心,朝颜定不会让你后半辈子都穿得如此寒酸,给爹丢人!”
对着这样美丽又直白的少女,苏旭尴尬地张了半天嘴,一字都说不出。
他用心地打量眼前少女,她是那样精致华美。他再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果然让妹妹比得如同草芥。
羞赧红潮慢慢爬上了苏旭的双颊,他倒退了两步,忽然恨不得有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时至此时他才猛然明白过来:脸还是得天天洗!
日落西山,柳大人挽留。柳溶月和苏旭又在娘家吃了顿表面带笑团圆晚饭。
黄氏夫人得知丈夫给了大小姐许多珍贵嫁妆,牙根儿凭空恨出了八丈多长,只是碍着老爷不便发作罢了,那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柳大人干笑着和女婿寒暄,还好有二小姐朝颜抓着姐姐问东问西,席面儿上才显得不太尴尬。
可跟女婿聊不得几句,柳大人就觉得……后背毛毛的……
曾记得以前相看姑爷的时候,苏旭聪明机敏、熟悉礼数,不错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怎么今天新姑爷瞧老丈人的眼神儿……这么怪呢?
这一天下来,苏探花就这么直勾勾地瞅着柳大人,他都不用说话,就自带了三分泪眼朦胧、三分欲言又止、还有三分恨不得长到岳父身边儿的求之不得。更蹊跷的是,自己这老丈人看新姑爷,居然也觉得莫名面善亲近。就这样儿,他俩面面相觑了好半天,柳大人还就觉得“苏旭”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好看。如今四目相对、执手泪眼,眼瞅着邪性的气氛就要烘起来了。
柳大人心头啧啧:哎,别说,女儿有福,这小伙子长得还挺精神,还挺好看,还挺想让人跟他亲近……且慢!我想什么呢?这是要天打雷劈啊!人家可是我亲姑爷!
柳大人饶是聪明机变,也不禁出了通身冷汗。
惊骇之余,柳大人垂头寻思:这是怎么了?这是打哪儿出的错儿?是我头回做岳父经验不足?还是我姑爷太过孺慕长辈?这气氛怎么眼瞅着就要跑偏?不是!孩子你这么看着我,到底要想干嘛?猪八戒调笑骊山圣母也只相中了丈母娘,你连老丈人也看上了不成?
想到这里,柳大人莫名心虚地看向女儿,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月儿之事,还是让孩子逮住当时就得沉潭那种!还好长女正被妹妹缠着问东问西,暂且顾不上这里。
柳大人细看之下,觉得那边的气场也非寻常:虽然只是姊妹之间促膝谈心,可长女如今端庄大气,怎么看怎么异于寻常!这么说吧,她现在看谁谁瘆得慌。更兼月儿时不时眼刀飞过来,把身边的女婿看得一个激灵跟着一个寒颤。
柳大人顿时来气:如此泼辣厉害,哪里还有大家闺秀的温柔典雅?这不让婆家嫌弃么?家教在哪里?爹得管你啊!哪有这么欺负姑爷的?
可他回头再看看正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姑爷……
柳大人赶紧垂头闷了口老酒,他强行自我安慰:行吧!挺好!没准儿这样儿的姑爷就得这么恶治!你不管他,他能祸害了丈人爹。反正现在是我闺女占上风,我……我干脆装看不见得了!
柳溶月顺着父亲眼光看过去,只见苏旭正被妹妹拽着事无巨细地问东问西。她本来十分担心他说错了话,无奈自己现在是个“外头的爷们儿”,既不能出言制止,也不能坐过去帮腔。正心急火燎时,却见苏旭朝自己打了个放心的眼色。柳大小姐太明白柳二小姐的脾气,她朝苏旭微微摇头,让他小心应付。
苏旭起初觉得柳溶月过虑了,他好歹是成年男子,见多识广,要忽悠十六岁的小姑娘还不容易?她妹妹又没出过门,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知渐渐这天就聊变了味道。
起初就还好,既然坐得近,苏旭不免仔细端详一番这位未来的秦王侧妃:华灯之下、豪宴之间,妹妹漆黑发上插着豪奢步摇,宝光闪烁,映着她白嫩皮肤、点朱红唇,更显得这少女俏丽可人、娇娇软软。
苏旭暗暗点头,朝颜如此容貌身段,日后得宠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柳大人很会养女儿啊,排兵布阵似地将好钢用到了刀刃上,怪不得朝中诸人都夸他心思缜密。
然后,苏旭就见朝颜亲亲热热地挨在自己身边,苏旭到底做了二十多年男人,让妹妹这么紧紧缠着,他脸上渐渐泛起些许绯红,不觉耳朵都热了。
朝颜搂着苏旭手臂,神色娇憨:“姐姐出嫁之后,还过得下去吗?”
“姐姐,娘说你婆家穷得很,是不是啊?你怎么穿得如此寒酸?真没件像样的衣裳了么?”
“姐姐,你成亲那日出了什么怪事?人说姐夫差点用箭射死你,是不是真的?”
“姐姐,你公公快获罪坏事了吧?”
几句话下来,苏旭脸就不红了,耳也不热了,他强压着自己不要摩拳擦掌,免得揍了这个丫头!
柳溶月这妹妹美则美矣,性情太过直白。朝颜的眼神如小潭清澈见底,让人一望便明。她并非如她母亲那般心思恶毒地想挤兑继女,她只是将她娘说的话字字句句奉为圭臬,从来不过脑子转一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