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瞥之下,苏旭又有些疑心:这人怎地看着有些眼熟?细细思索之后,苏旭暗自摇头:我不曾见过此人啊!想着,他不由又看了小贩几眼。
那小贩觑见如此标致的小娘子被他占了好大便宜,居然没有惊叫躲闪,还肯频频打量自己,不由心花怒放!他寻思:莫非这雌儿竟然对我有意?很好!很好!此行不虚!
苏旭见那人眼珠儿提溜转地在自己身上扫来扫去,正在疑惑这小贩难道认识自己?忽听身边的诗素开心笑道:“他卖的绒花倒是别致!”
柳溶月瞧见一支珠钗不俗,信手拿起来细细端详:这支掐丝镶宝的珍珠钗在花灯之下熠熠生光,不但做工细精细、且珠大丰盈,便在首饰楼里也不算寻常货。
柳溶月脱口赞叹:“宛平繁华果然不假,这样精巧首饰也肯随便摆在摊子上卖。”她抬头看那小贩,含笑问道:“掌柜的,这簪子如何卖法?”
柳溶月此刻袖中有离家之时翠书、丹画塞的散碎银两。她盘算着:这簪子虽好,却非十足簇新。如果价钱合适,我便买给苏旭盘头使,省得奶奶日日头上插根筷子,还当自己是荆钗布裙妆开见喜。
那小贩没想到居然碰到识货的买家,他有些支吾:“肆……嗯,叁佰钱!小相公要是喜欢,还可贱些!”
柳溶月起初疑心自己听错了!且不提上面的珠子与手工,就是这支素银簪也不止此数。
这就是柳溶月涉世不深、苏旭不懂行市,但凡此刻看耍狗熊拔不出双眼的王话痨扭过头来掺和一耳朵,他都能脱口而出:“你这别是贼赃吧!”
诗素精心挑了别致绒花三朵、红绿头绳儿两卷儿、胭脂口脂各一,她喜滋滋地央求:“小……少爷!过年您都没给我放赏,我晓得您做官儿不容易,多了也不敢讨,您给我把这胭脂账结了,做个少爷花开富贵、红运高升的彩头,行不行?”
俏丫头如此嘴甜,主人也难驳斥,便是苏旭这等吝啬人也不禁微笑点头:“好乖小嘴!少爷赏了!”
倒是那个小贩,听了什么“少爷”,什么“做官”的言语,顿时脸色微变,几乎扭头就走。
苏旭会错了意思,伸手阻拦:“这位小哥儿,我们是诚心要买,你如何要走?哦,想来是要挑到街边儿交易?这也很是。”
苏旭此时声音清脆悦耳、手指白皙柔嫩,那贩子抬头再看这位少妇打扮的美貌女子,不觉又是心痒难熬。他咬了咬牙,将挑子担到了路边,腆脸笑道:“姐姐说得很是,咱们到这边好好谈谈。”
苏旭心里别扭:此人身子挺强,眼睛不好,怎地看人往肉里钻的?
柳溶月倒没留神这个,需知苏奶奶纵然首肯,也未必舍得掏钱。她连忙从怀里掏出小块儿银子预备付账。她这银子只得六钱上下。
柳溶月暗自计算:簪子三百个钱;头花儿十文一朵,三朵三十文;头绳儿三卷九文钱;胭脂口脂说是五十文,总共三百八十九文钱。我这银子成色不好,寻常只怕换不得六百个大钱。不过这贩子又说簪子还肯给我些便宜,那他该找零二百一十一文才是。唉,倘若他嫌我银子黑旧零碎,找二百文也使得!
正在双方包裹脂粉之时,偏巧吴班头远远看到本县太爷来逛花灯!
衙外遇上司,装瞎是作死。
吴班头连忙带了手下过来给大老爷请安,隔着人山人海,他大声笑道:“大人!您在这儿啊!”
柳溶月还没来得及跟吴班头打招呼,眼前小贩看见来了官衣儿,突然脸色惨白,他匆匆塞给柳溶月一把铜钱扭头就走!
柳溶月垂头一看,心下大骇:这不给得了我三百多文啊?那人家不就赔了吗?他小本经营不容易,我可不能贪图这些!
也是她现在身高腿长,眼见小贩在人群中艰难跑动,柳溶月当即拔腿就追!
柳溶月举着铜钱,边追边喊:“站住!别跑!”
那小贩见柳溶月追来,顿时发足狂奔,跑得更快。
吴班头他们远远瞧见太爷追人,虽然不知为何,也不敢落于人后:“老爷要抓谁?让小的来动手!”
苏旭、诗素和王话痨都没闹明白:这怎么买点儿东西还跑上了?
唯恐柳溶月出事,他们连忙在后追赶:“大人!咱跑什么?”
“月……苏旭!怎么了?”
“小……少爷!你慢着!”
如此,小贩在前面跑,柳溶月在后面追;柳溶月在后面追,吴班头带人在后面撵;吴班头带人在后面撵,王话痨拽着诗素和苏旭一路狂奔。
路过行人没有不看的!
正鸡飞狗跳之时,柳溶月忽听不远处马蹄声声,马上穿簇新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官袍之人高声断喝:“哥哥啊!你为何在这里奔跑?”
柳溶月还没想起来此人是谁,眼前异变突生!
她就听“咣当”一声!来人勒缰不及,骏马失蹄,一下将那小贩撞翻在地。
马上那位正是刚托干爹洪福,当上五城兵马司副指挥的苏尚书大好干儿—王福江是也!
他见自己踢伤了人,不由心惊呆住。
柳溶月紧追两步、冲上前去细看,她这幅身子纵然好使,也是许久不曾运动,一时她指着小贩,呼哧带喘,有口难言。
就这么个功夫,身后诸人陆续跑到。
一众衙役为图在大人面前表现忠勇,纷纷扑上将那人牢牢按住。
吴班头疾步赶来,口中连叫:“抓住了吗?这杂碎如何得罪了大人?”
那小贩遭了马踢,受了些伤。
他眼见诸多宛平衙役、五城兵马司官兵齐聚眼前,将自己生擒活拿,不由心如死灰、暗道不是不报!不过此人究竟硬气,他对着柳溶月咬牙切齿:“罢了!这些年老子迷奸良家妇女!杀人偷盗无数!谁知居然栽到你的手里!我既被你逮住,想必性命难保!我今日只问你一句!我易容精巧,与画影图形迥异!你如何看出我是海捕淫贼的?你凭什么追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大!人!破!案!了!
在场衙役皆以万分崇敬的眼光看着大人!
柳溶月本尊发呆半晌,方才明白过味儿来!
她在喘息半晌、才鼓足了勇气,将一百文钱塞到小贩手里,羞涩低声:“你找错钱了……”
小贩当场口喷鲜血,险些暴毙大街。
此时宛平街上游人亲眼目睹新任知县大人还未正式上任,已经为民除害。
百姓们不由齐声鼓掌喝彩,众口称颂青天。
唯苏旭扶额喟叹:人家命好!你不能生气!
第48章 新官上任
柳溶月在百姓齐声称颂之下,被一众衙役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回了宛平县衙。
那日天色霁好,那夜明月高悬。
猛不丁让众人夸成鲜花一朵的柳溶月柳大人,飘轻地走道儿就差自己踩自己脚背了。
柳大人眼神儿锃亮,腰板儿笔直:我居然抓了个臭名昭著的采花淫贼!采花贼啊!活活儿出息死我了!美得很!美得很!
不过柳大人开心不过须臾,立刻碰到个麻烦。
此麻烦站起来一人多高,坐下来半人多长,正是苏尚书新认的干儿子—王福江王副指挥是也。
穿着簇新盔甲的王副指挥一把薅住柳溶月的胳膊,将她袅悄儿拽到一边儿:“兄长!”
柳大人脱口祭出苏旭的口头语:“撒开我!站直了!好好说话!”
然后她就见这厮不但不撒手,反而满脸佞幸:“兄长啊!我这不是有话跟你说么!”
柳溶月烫到一样奋力挣扎:“王福江!你我纵然称兄道弟,也不能如此不避嫌疑!”
王福江大惊:“羲和!你我从小一起光屁股泡澡的交情,现在你做官了要跟我避嫌疑?有道是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怎么着?你现在官居六品了,你就看不上糟糠……”
白花花的月亮底下,羞涩腼腆的宛平县令与高大威猛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拉拉扯扯,而且居然扯出了“糟糠”这等劲爆闲话儿!宛平衙役齐齐噤声,全都支棱起耳朵,预备细听这段八卦。
当时人人都想:怪不得有风声说我们大人爱好些断袖之癖,看来也未必是空穴来风。
你别说,这俩人一文一武,倒也般配。
柳溶月闻听此言、本能不悦,她扭头看向苏旭,大声质问:“这怎么还出来糟糠了?!”
苏旭居然不在她的身边!想想也是,苏旭现在是六品安人,自不能与这么多爷们儿并排站在街上。他纵然满心想看热闹,也让诗素劝着避入衙门后宅。
看苏旭不在,柳溶月三分失落,七分着慌,却听王福江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我哪有你念书那么细致?你别挑拣兄弟字眼儿。糟糠,贫贱那不是一样?兄长你便会咬文嚼字。我跟你说咱爹前些日子把我认下当干儿子了!咱俩现在可是异父异母的亲生兄弟!”
柳溶月简直不明白他这账是怎么算的:“我爹认你当干儿子,你我为何是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