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江道:“你管它干的湿的呢?反正是您爹非要认我!您爹认了我,你就不能不认我!否则你就是忤逆不孝!”
柳溶月记得陈管家送信来时说过:苏大人对儿子伤透了心,所以认了个风风火火的二百五做义子。柳溶月那阵子心里老大过意不去,觉得这些日子可把“老爹”折腾得不善。
谁知苏旭倒是满不在乎,他还劝她呢:“你少替人家帝师操心!这就是我从小儿不让我爹着急,弄得这老头儿瞎混二十多年了还不知道当爹的凶险。有亲儿子还不够搓火,居然还要认干儿子解闷儿。人生路漫漫,谁没犯过贱?尚书大人乐意给自己找麻烦,你别拦着人家。”
既然苏大人亲儿子都这么说了,柳溶月还有什么顾虑呢?结果今天猛不丁让“弟弟”搂在怀里,柳大人自己都觉得自挣扎得不理直气壮。她依稀记得,上次王福江拽她出去玩儿,对她没有这么热火朝天啊。
果然,图穷匕首见。
王福江腆着大脸对着她好声好气儿:“哥!兄弟我虽然托了咱爹的洪福,当上了五城兵马司副指挥。可我寸功未立寸草未得,怎说都难以服众不是?好容易正月十五天官圣诞的好日子,你……呃!咱俩抓了这么大一采花贼!哥!你就把他交给我,让我带回刑部呗!你就别操心了!”
柳大老爷登时愕然:这……行吗?
柳溶月虽然腼腆懦弱,但是她又不傻。现在这情形,她用膝盖想也知道“兄弟”王福江这是在跟自己抢功。不过她倒不太在乎这个,抢就抢呗。柳溶月又不想升官发财换老婆,现在她就恨不得混满三年,平安回家。万一她干好了,让皇上提拔了不就糟了吗?不当官不知道,敢情当县令一个月才挣那点儿钱,谁能想到皇上家也憋着白使唤人?
可着柳溶月的心思呢,把这采花贼当烫手山芋扔出去也无所谓,老实说让她审她也不会。
正待柳大人就要点头的那一刹那,她身边不知从哪里冒出个人来,那人大声阻止:“大人!万万不可!”
柳溶月愕然扭头:只见眼前站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官衣男子,这人脸皮白净、细眉长目,看着甚是斯文。
王福江有点儿不忿:“你是何人?为何拽着我家兄长到一边儿私话?”
那人诚惶诚恐:“大人!副指挥大人!小人宛平县丞—赵鉴。只为新春假日,岳母病重,因此在家耽搁,不曾及时回来伺候大人,实在死罪。”
柳溶月将赵鉴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心道:原来你就是宛平县丞啊。怪不得衙役们都说你甚怕老婆。
赵县丞如此作为要是落在一般县官眼中,至少要看他不起。不过这事儿落在柳县令眼中,滋味就是大大不同:怕老婆那是好人啊!还肯伺候岳母?贤孝!必须贤孝!
于是她对赵县丞颇多青眼:“不妨事,不妨事。服侍长辈理所应当。但不知赵县丞为何阻拦我将人犯移交兵马司?”
赵县丞谨慎躬身:“大人!按照过往成例,人犯在哪里落网,就该在哪里审讯。倘若咱们贸然将此獠送给刑部,只怕刑部堂官心头不悦,道咱们躲懒推卸。”
赵县丞扭头对王福江和煦微笑:“五城兵马司今夜巡查到此是为护卫秦王纳妾。此时天色不早,副指挥纵是完了差事,只怕也还未回衙交令。您身边带的兵丁又不太多,元宵街市热闹混乱,万一中途贼人走失,也是麻烦。副指挥放心,此番淫贼落网,大人奋勇向前,我们都是亲眼看见。宛平县定会如实上报,为您请功。”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八面玲珑,更难得赵县丞是为官多年的七品县丞,还对刚刚当官儿的七品武官如此谦冲客气,颇显为人圆融。当然,王福江他亲爹是礼部侍郎,这个马屁赵县丞也算拍得恰当。
王福江初学乍练,不会做官。听说将贼押在宛平自己也有功劳、登时心花怒放。
他向柳溶月拱了拱手:“如此甚好!兄弟这点儿功劳还盼哥哥多多成全。羲和!可不是我要抢功,我爹那人你也知道。我今天出门儿之前,让他拽住好顿唠叨。我要是没干点儿正事儿,只怕后半辈子都堵不住他那碎嘴。”殷切嘱咐完毕,王福江翻身上马,风也似地回城交差去了。
柳溶月瞧着这位“兄弟”的背影远去,不由心头感叹:这人新官上任、闹市纵马,居然就准准踹倒淫贼,果然是个福将!
这边儿宛平县将淫贼定肘收监、押去大牢。此等通缉日久人犯落网,宛平县还需上报刑部、顺天府及知会旁边的大兴县撤去悬赏。自然,苏大人与王副指挥勠力同心、擒拿贼子之事,需在文书中大书特书。谁还敢埋没县太爷的功劳呢?
那日天色虽晚,赵县丞依旧指挥着一众衙役忙忙叨叨,明日是知县大人坐衙接印的大日子,不可不认真细致。柳溶月歪头看看自己左右帮不上忙,摸摸鼻子回了知县廨。
一想起就要接任,她心里实在没底,不由自主地想去找苏旭聊聊。哪怕去他身边儿坐会儿,她都能踏实许多。
摇摇摆摆回到了内宅、内宅灯火摇摇。
柳溶月推门而入,就见诗素和小狗八斗可怜巴巴地坐在灯下等着自己。
看自己回来了,诗素起身微笑:“哟!捉贼的回来了。乏了吧?饿不饿?”她将桌上的点心、热茶向前送了送:“吃了这个,赶紧去睡吧。听少奶奶说,明儿你还要忙一天呢。”
不说不饿,一说就饿。
柳溶月随手拿起块儿软糕放入口中,她四下看看并没有苏旭的影子,不由问道:“苏旭呢?”
诗素往里屋一努嘴儿:“让我给你预备了点心,他就卸了头发睡觉去了。”
柳溶月捋了捋八斗的脑袋,有点儿不快:“偏他爱困。”
诗素一笑:“您那身子骨儿您自己心里没数儿啊?逛了一晚上了,如何不累?”说到这里,她打个哈欠:“小姐,你快点儿吃,早些睡。这半宿我走得也是好乏。我歇着去了。有事儿咱明儿见。”
目送诗素回了屋,柳溶月草草擦了把脸,推门进了内室。
彼时卧室静谧,轻纱罩灯,帘幕低垂,花猫元宝蜷缩成团儿、打着呼噜,想来苏旭已经安歇了。
柳溶月撇了撇嘴,径自打开铺盖,和衣躺下。
今年偏冷,立春了也不见暖和,小狗八斗“哼哼唧唧”地缩到了柳溶月的身边儿偎暖。
柳溶月原本不是很喜欢苏旭养的这只哈巴狗,觉得它一脸凶相。如今到了宛平县,八斗没了许多丫鬟照料、一时落魄,倒让柳溶月对它生出一番同病相怜之感。
这天晚上,柳溶月怎么都睡不着:天爷佛祖!我竟抓住采花贼了!谁能想到我柳溶月窝囊多年,居然也有今天!
那么……也许……
我明天拜印上任做了县太爷,不会被万人耻笑?啊!想想大家闺秀去抛头露面当县太爷!我还是不敢!哎呀!好想和人念叨念叨!
她一骨碌坐了起来,寻思:要么我去找诗素说说?!
仔细想想,她又闷闷地躺了回去:诗素自从来了宛平县,天天忙得要死要活,口口声声就是催她赚钱养家。她没法儿和诗素谈这些心事。她即说了,诗素也当她做了男人还要做官,是在炫耀。
就这么翻过来掉过去,掉过去翻过来,折腾了许久,柳溶月忽听榻上传来苏旭幽幽的声音:“怎还不睡?”
听到“自己”的声音,柳溶月忽而有些开心:“吵到你了么?”
隔了厚厚的帐子,苏旭的声音变得有些柔软:“地都要让你翻出坑了……怎么?有心事?”
柳溶月深深吸了口气,开心地说:“苏旭!我今日居然抓到了一个采花贼!你知道吗?是我抓到的!是我抓到的啊!”
帐子里的声音似乎有点儿好笑:“原来为这个啊!嗯!我看到了!是你抓到的!”
柳溶月兴奋地支起身子:“我是不是很厉害?”
苏旭含酸带醋地敷衍:“是!很厉害!想我白活二十五年,都不曾抓到过半个!”
柳溶月是越想越高兴:“那你说,我算不算为京畿妇女除了一害?”
帐子里的苏旭沉默了须臾,声音却变得十分诚恳:“这自然算为民除害。我想她们今夜定然睡得香甜。不但是京畿妇女,便是家有女孩儿的爹娘亲眷都会感激于你。”
柳溶月得了如此夸奖,怪不好意思对了对手指:“哎……那就有些愧不敢当……”
片刻之后,苏旭的声音再次传出,温和地却似哄个孩子:“好啦!睡吧!明日还要去拜印坐衙呢!”
柳溶月忽然有点儿慌乱:“可是……我还不会……我不太敢……你说我一届妇道……”她这边儿叨叨咕咕还没说完,忽听帐子里倏地传出一声懊丧咒骂:“娘的!他居然是个采花贼!”
柳溶月都没明白过来:“怎么你才知道他是采花贼吗?”
苏旭掀开了帘子,急赤白脸:“我才想明白!那这王八蛋今天是故意摸我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