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现在对柳溶月要求不高,只要不出门丢人,一般在家现眼的话他能捏着鼻子忍住。
譬如此刻,他们卧室之内就高悬一幅苏旭亲手所书的大字以为自勉。
书曰: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让柳溶月拽着晃悠了好一忽儿,苏旭不悦地甩开她的手指:“你撒开我!您刚才说得很是!我家跟狐狸沾着老亲。作祟那只便是我的远房二姨!你再撒娇撒痴地气我,我就让我二姨出来咬你鼻子!”
苏旭话音未落,窗外狂风大作。
苏旭就见柳溶月“嗷”地一声拽住了自己的胳膊,躲避到自己身后瑟瑟发抖:“不是吧?!真的啊?!苏旭你真有狐族血统那么厉害吗?你可不要吓我啊!”
即在此时,寒风肆虐更甚,飞沙撞击窗棂,“哗哗”有声。
柳溶月脸色苍白地搂着苏旭,颤颤巍巍哭腔祝祷:“那什么……二姨!我错了!我再也不信口雌黄了!我再也不惹您外甥生气了!我以后定然好好做官……好好写大字……呜呜呜……”
苏旭对天翻了老大白眼,一把将柳溶月从身后拽了过来:“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屋里哪里有什么狐狸精?我随口一说你也信!”
柳溶月从捂着面孔的手指缝隙里觑着眼向外看:“你二姨真没来?二姨?您……不在屋么?您言语一声儿没关系的。我好给您倒茶……毕竟……毕竟咱是亲戚……”
苏旭无奈扶额:“我要真有个狐狸精二姨!我早求她把咱俩变回来了!我还至于如此坐困愁城?”
柳溶月想想也是,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苏旭!你坏死了!知道我胆小还吓唬我!”
冷眼看着如此“宜嗔宜喜”的“自己”,苏旭是深深呼吸,才勉强压住自己要对柳溶月抡起扫帚疙瘩的魔爪。他略微平复一下儿心情,试图对她好声好气儿:“别说您爹官居三品,我爹当朝大学士也不曾在任上遇到过妖精。啊!当然了,礼部太过贫寒,妖精估摸也懒得去逛。可我,啊!可你既然当了县官,就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即是父母,什么事儿不得跟儿女操心?你我在家如何把我爹气得悬梁上吊你忘了?这就是莫道苍天无报应。你别这么看着我。咱就说这驱妖之事,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计将安出。不过那日诗素说得甚好,走路都是后学的。所以我想,只要认真推演,咱们总能摸索出个办法来。”
柳溶月愁眉苦脸:“还能有什么办法?听赵县丞的主意,城里的清虚观、城外的白云观,我都请了道爷们做法。宛平境内,寺庵宫观我也麻烦他们禳福,就连咱们坐衙的阴阳生都让我派出去撒朱砂镇邪了。可是每日还有闹妖的上报。”她轻轻顿足:“烦死了!”
苏旭紧蹙双眉:“圣天子脚下如何就出了妖魔邪祟?新帝登基不久,此事说之不祥,咱们要赶紧处置。”
说着,苏旭递给柳溶月半沓字纸:“月儿,这里是这些日子见过闹妖百姓的作证之言,你我各看一半。咱们潜心瞧瞧有何端倪,先将那些一看即是虚妄的言语分离出来。涉及被妖怪迷惑导致走失人口,掠取财物的才是巡查的重中之重。”
柳溶月愁眉苦脸地接过纸稿,口中哼唧:“苏旭……咱定然要晚上看么?我最怕大晚上读这些吓人的东西了……”
苏旭强压下杀心、森然吩咐:“你是县官!不能躲懒!坐到我身边来!我亲自盯着你看!”
谁知柳溶月闻听此言大喜过望:“好啊!好啊!能坐到你身边我就不害怕了!”
苏旭就见柳溶月喜滋滋地搬个小板凳坐到自己腿边。灿然灯下,他家柳大人好俏皮仰起脸看向自己,目光澄净如同孩童。
望着如此不成器的丈夫,苏旭强迫自己反复默念:为了小事发脾气,回头想想又何必。别人生气我不气,我若气死谁如意……
京城秦王府内书房
宋长史低声劝说:“王爷不要生气。太妃与您外家已为王爷经营多年。这起人虽然一时办事不利,可终究没出太大纰漏。现在这个情势,您气个好歹的,如了谁的心意?”说着,宋长史向皇宫方向微微努嘴儿,眼神颇多轻蔑。
年轻的亲王紧抿双唇:“论外家、论聪慧,他哪里比得上我?不过是拉得下颜面,肯在娘们儿跟前装孝子罢了!太祖爷爷泉下有知,知道这废物点心坐在大椅子上面,只怕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略缓了口气,秦王双眉紧蹙:“蒋先他们是怎么做事的?太放肆了!我说了多少次?苏旭不比单关风!出了事这个宛平县令可不会为咱们担待!唉!天下士人那么多,老二怎么就选了这个攻略不下的刺儿头去做宛平县官?搞得本王如此缚手缚脚!”
宋长史眉头一皱:“王爷,莫非是他看出了些什么?才做如此安排?”
秦王脸色微变,他思忖了一会儿,终是摇头:“不……那不至于……”定定神色,他低声吩咐宋长史:“跟蒋先他们说,让他们暂且不要在宛平胡作非为!”
宋长史微微叹气:“蒋先的手下江湖太多,一时难以约束也是有的。再说,这起人都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倘无重金豢养,恐怕未必听话。蒋先也有为难之处。”
秦王勃然变色:“还要多少重金豢养?给他们的银子还少么?这二年越发无法无天!他们偷盗官宦还不是要我善后……”
宋长史似是听到什么,突然出声制止:“王爷!”说着,他阴恻恻地向沉沉幕之后一瞟。
秦王会意,他缓步走向重帘,陡然用力掀开。
重帘之后,一个稚气未脱的佳人轻呼一声,向后急退,似是被吓了一跳。
旋即她满脸娇嗔:“王爷!不要吓唬奴家!”
这新妇打扮的女子,正是前几日风光嫁入王府的如夫人柳朝颜。
秦王低声怒责:“你如何会藏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柳朝颜明媚一笑:“王爷!今日花朝,妾同了王妃过来,想请王爷饮酒看花。只是王妃身子沉、走得慢,所以我就先来啦!”说着她轻轻摇摇秦王的胳膊,低声娇嗲:“王爷,今天是妾嫁过来刚满一月的日子。今晚王爷来陪朝颜好不好?”
宋长史慌忙垂头敛容,假装不曾听到这些小儿女的言语。
他想:这位如夫人倒是性情活泼。不知她那嫁到宛平的姐姐是否也如此妖娆狐媚?
玩味着秦王与苏旭这对儿柳府贵婿,不错都是一时难得翘楚男儿。朝中谁人不羡柳大人会选姑爷?怪不得他尊名“智远”。唯宋长史心头冷笑:只怕这对儿连襟,将来各自富贵都难。至于王爷选妃时对着满城名花,为何独独选了这朵“朝颜”?他就不信与如夫人那姐夫毫无关系!
秦王抬眼看去,果然自己的正妃杨氏正被两个宫人扶着朝自己慢慢走来。以年纪而论,杨氏只比柳氏大了一岁有余,相貌也不及朝颜妩媚娇嫩。可是这位出身侯府的小姐举止端方、言语稳重,却与柳家千金大异其趣。
当初成亲之时,宫中长辈皆夸赞杨氏聪明敏慧、面有贵相。
这些林林总总的好处加在一起,少年秦王对自己这位发妻颇多看中,只是不知为了什么,他总觉得杨氏对自己礼敬尊重居多,亲昵交心时少,他俩不似夫妻一体,倒像王妃来他这儿袭了个爵干。
如今纳了柳氏,滋味大不相同。
这位如夫人花媚玉堂人,添来气象新。
他揽住她的纤细腰肢,口中调笑:“你倒大胆,躲在这里可是要偷听本王议事?”
谁知怀中佳人稚气的脸上居然满是郑重,她口中清清脆脆:“王爷是有大志之人,妾愿追随左右。”
只弹指功夫,众人就见王爷脸色微变,他豁然将新纳的如夫人打横抱起,匆匆向别苑去了。
王爷将盛装而来的王妃撂在当场,话都不曾与她说一句,天还没黑即与爱妾去双宿双飞。在场宫人齐齐到倒吸一口凉气,众人无比同情地看着正妃:娘娘刚有身孕,怎么这么快失宠了?
好在杨妃心胸甚宽,她淡淡一笑:“既然王爷忙着,我们即早些回去吧。”
正室之内,红烛高挑,春暖静谧。
天色已晚、帘幕已垂,眼看着年轻亲王这时还没回暖阁安歇,想来是又宿在了新纳的如夫人柳氏那里。
正殿之中,聪明伶俐的宫人低声请示堂上贵妇:“娘娘若不如意,奴婢就去请了王爷过来。”
端坐正位的秦王妃舒了口气,她声音闲淡:“倒也不必……他既歇在别处,不如你们便帮我卸了妆吧……”
既然王妃如此吩咐,立刻便有七八个执役宫人上来,簇拥着王妃坐在妆镜之前。谁知杨氏轻轻摇手:“不必这么些人围着,留下谭嬷嬷就好。”
谭嬷嬷是王妃自娘家带来的乳母,与她亲厚非常人能及。见王妃摒退了左右,谭嬷嬷连忙过来继续帮她卸妆。待温热毛巾擦去香粉、花瓣泡水涤了胭脂,秦王妃安闲地在菱花镜中看到了自己略显平淡的面容,眼中并没有什么嫉妒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