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好像当不了朋友。”云霜月看着他的样子,轻轻说了这句话。
她看着自己手心中的这张脸,即使被雨水淋湿了,却也依旧锐利漂亮,永远是记忆里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
其实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面对陆行则,这个在云霜月人生中留下最浓墨重彩一笔的少年。她不曾知晓,也没有人来教她。
世间话本里的关系太过简单刻板,无法套用到她与陆行则的关系之中。仓促成婚的夫妻,还是陆行则口中的好友,这个依偎在她腿上才能熟睡的少年,小了她好些年岁,却要不知背地里在云氏纠缠下淌过多少鲜血后依旧要带她彻底摆脱云氏。
这样的关系,又该怎么概括?怎么处理?
来百仙盟那日看到陆行则众星拱月的姿态后,云霜月才意识到必须推远他了。因为前世这段时间是陆行则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时候,那时他承诺带她逃走,于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就不曾断过。而这一世的他没有与云霜月成婚,百仙盟山下一见,原来是这样的。
这纠缠着轮回、浸满了鲜血的关系,找遍天下九州都不曾有过。于是云霜月只能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将陆行则推远。
从云叔口中她已经知晓了云氏没有前世那般简单,陆行则毁去的可能只是云氏的一角,这牵扯着天道气运的因果,注定只能是云霜月一个人的命运,不该牵扯他人。
在云霜月的认识里,这是她的责任,是她命中注定的背负。她感谢这位异世而来在老宅之中为她改写命簿的“朋友”,但今生这条关于云氏命运的路揭开了远比上一世狰狞可怖的一角,终归只能由她一人走下去。
歧路远,命途遥。
有时候云霜月会把陆行则看成自己想象中的样子,他寄托了一部分云霜月幼年时的愿景,故真心希望他此世,命途更加坦荡。
“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要走的,那我们不做朋友了行不行。”陆行则的语速很快,说出的话乱七八糟的:“换个别的关系,什么关系都可以,不做朋友。我们有婚约的云霜月,婚书上还有我们的魂契——我们不能断掉,断不掉的。”
云霜月没有说话,只是将另一只没有被陆行则按住的手微微下滑,拇指的指腹按在了他的唇上,就这么止住了他的话。
陆行则不再出声。
云霜月垂眸:“不行的,陆行则。”她摇了摇头:“婚书已经毁去了,况且不是这个原因,你还没有明白。”
她手上那人微微低头,刘海将他的上半张脸挡住,使他的表情陷入了一片阴影之中不甚分明。
他的头微微偏了偏,突然张开嘴咬住了云霜月放在他唇上的手指。动作太快导致女人没有反应过来,手就陷入了一片潮湿的温热之中。
陆行则的犬牙抵住她的手指,像是泄愤似地磨了磨。似乎是牙齿太过锋利的缘故,云霜月的指尖多了一道口子,血珠从指腹还未彻底凝实就被看不清表情的陆行则吞咽进腹中。
云霜月任由他咬着,面上的表情不曾变过一丝一毫。
于是陆行则胡乱咽了几口后又将她的手僵硬地拉出来,伸出舌尖舔了舔那道伤口。他的头还是没有抬起来,湿掉的头发拂过云霜月的手背,在皮肤上留下了宛如被蛇类爬行而过的水痕。
他脸上的温度是冰凉的,但口腔的温度却是烫的,感觉到那道小伤口被舌钉刮蹭了很多下,云霜月这才动了动手指,她知道他是故意的。
她想将手伸回来,但陆行则依旧攥着不放。他的手似乎有些抖,拉了几下才将云霜月的手腕贴着他的唇角。
熟悉的香气从手腕处钻入陆行则的鼻腔,他的嘴唇通过这层薄薄的皮肤感受到底下的跳动的脉搏。一下又一下轻微的起伏,像是隐秘又无心地吻过了云霜月的心脏。
随后云霜月又抽了抽手,这次陆行则没有阻拦,却也没有说话,二人之间的空气再次陷入凝滞。
“……雨势小了。”云霜月的声音还是那样轻缓:“陆公子请回吧。”
椅子上的人点点头,居然真的没了别的动作。
刘海依旧尽职尽责地挡住陆行则的眼睛,于是云霜月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少年就已经转身依她所言出去了。
“吱呀——”
才听到不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时候却是关门声。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垂头的陆行则这才将头抬起,他抬起手随意将刘海抓至脑后,光洁的额头露出,本就锋锐的五官更加充满攻击性。
唇上被云霜月的血染上醒目的颜色,他金色的眼眸动了动看向虚空的某一处,随后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突然勾起,莫名笑了笑。
舌尖上被自己咬开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将自己的心头血悄无声息放到了云霜月身上,此时三滴心头血勉强成型,虽不能和前世一样无时无刻看着云霜月,但却能在她情绪波动强烈时看到她的状况。
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让云霜月决定抛下他,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说断就断……
他又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废物,前世揽尽秘境异宝、圣兽神器的剑衡仙君为什么能走到正道第一人的位置,绝不是展现在云霜月面前那样无害。
他的瞳孔看着紧闭的房门不受控制地收缩,嘴上还未擦去的血痕配上他今日鲜红的耳坠交相呼应,脸上明明挂着明媚的笑意,此刻却在昏暗的雨夜中显得格外诡异。
他会弄清楚的。
云霜月,是你主动踏入我的世界的。
我咽下过你的血液,你成为了我的骨骼,我把一部分的自己放在了你的身上。
我们已经分不清了。
永远纠缠在一起,你无法摆脱我。
第59章 百仙盟
夜凉如水。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云霜月睡得比较晚, 暖橙色的灯光从那一扇小小的窗户透出来刚刚才熄灭。陆行则撑了把伞坐在檐角,垂头看着那光消失的地方很久,最后才轻手轻脚到了云霜月的屋内。
之前来的时候他怀揣了许多不解, 到了今日那些困惑也未曾消失, 甚至还如同饮到露水的野草那样疯长。
今天他咬破云霜月的指尖将自己的心头血渡到她的血液之中,可到了现在却什么都没看见,她的心思竟未波动半分。
陆行则在黑夜之中望着云霜月熟悉的脸, 此时却有点陌生。这位来到修真界顺风顺水了两世的少年,遇到了这个世界最大的难题。
云霜月, 我咬开你的指尖, 让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绪从你身上经过,你居然一点都不会感到疼痛吗。
他握住云霜月的手, 重量很轻, 像一朵随时散去的云。他的手掌很大, 即使是这个年龄段的他也能轻易将女人的手裹住,只露出一节苍白的指尖, 和他的肤色有明显的差异。
那里有一道小小的口子,是他留在云霜月身上的,陆行则的手指和云霜月的指尖贴上无意识摩挲了几下。他将手上的饰品都摘了下来, 那根孤零零的无名指不再突兀, 不会让陆行则每次瞥见它都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一世和前世的不同。
到底变了什么。
让云霜月既不要那一纸婚书, 也不要他了。不当夫妻,不当朋友,陆行则好像朝着一个叫云霜月的水潭掬了一捧水, 那些水流顺着指缝毫不留情地流走,最后融在水中看不出变化,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掌心湿润了。
我到底要做什么……这位严厉的老师, 能不能让一个叫陆行则的学生,悄悄知道一角小小的答案。
闭了闭眼,陆行则将云霜月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处,十指相扣,自己又坐到了那晚床边的位置,虚枕着她的手入睡。
今天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云霜月,这个世界的春天好长,雨下了好久。
——
百仙盟的早课时间比云霜月的起床时间要晚很多,所以她最近习惯性地开始提早第一个到学堂。
今天的雨已经停了,但天气还是阴沉沉的,空气满里是灵草泥土的气息。云霜月昨天睡得有些晚,她想到百仙盟的雨同寻常大雨的不同之处,有些疑心陆行则胡乱用毯子擦了几下身体是否真的无碍,于是便循着前世的记忆,在晚上给他磨了一味药放在瓶中。
她将药瓶放到了陆行则的书桌上,此时这个桌子因为主人经常不老实乱动,此时又歪斜到了旁边,云霜月摇了摇头,又将书桌轻推一下让它回到该呆的地方,然后就再没有看一眼他的位置。
她不知道的是陆行则本人正靠在门口的柱子上,就这么看着云霜月的动作不出声。
他很早就来了,比云霜月都早,他记得云霜月一贯的作息时间,就掐着点在她醒来前来到学堂。此时这个角度别人看不到他,但他却能看清学堂内的状况。
桌角的药瓶稳稳安放着,那么直白不曾掩饰,就如同云霜月这个人一样光明正大。
可为什么疏远他之后又能做到毫无芥蒂的关心然后又无情离去?为什么云霜月能永远那么理智不曾被他的情绪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