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对云霜月大了他几岁毫无实感,此刻却只觉得有些可怖,女人寻常的举动却时时刻刻都像一根牵绳,它紧扣着陆行则的脖子,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勒紧。他被绳索拴着在原地徒劳打转,女人却将手里的那根牵着他的绳子随意系在了一个地方,在他急躁的时候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喂他骨头,随后却又可以轻飘飘抛下他走掉。
或许是因为他的情绪起伏强烈,面颊之上竟又浮现出了龙鳞的痕迹。陆行则将自己的手放到脸上,眼神却一动不动追随这云霜月的背影,神情晦涩让人不知在想什么。
但是没关系的。
可以这么对我。
只要对我一个人这样就行了。
既然已经牵了我这条狗,那云霜月你就不能甩开我了。甩开一次,我会叼着绳追过去把绳子缠紧在你的手上再让你牵一次。
只能牵着我。
那头的云霜月却好像感受到什么一样,朝他的方向看过来。陆行则轻轻哼笑了一下,隐去身形,等待着云霜月认识里正确的时间再出现。
云霜月将新发的书卷摊开,仔细过了一遍上面的文字。昨日的讲师只给众人讲了些修真界的基础知识,别的修士对此兴致缺缺,唯有云霜月认真听了下去。这些东西正是她缺失的,前世刻意不去了解这些离她如此遥远的东西,但今生禁制提早破解给她带来了时间,加上从云叔口中得知了云氏完全不一样的一面,她有必要去认真对待了。
“啧啧,姐姐你的字太好看了。”白野泽的声音突然在她头上响起,摸着下巴弯腰研究着云霜月的书卷。
云霜月看了看四周,很多人已经来了,原来她不知不觉间已经看了许久,连白野泽来了都没察觉到。
“只是练多了。”云霜月笑着对他说。
“姐姐,你要是去当讲师,教出来的学生肯定也都是一手好字。”白野泽伸了个懒腰,在云霜月旁边的位置坐下。
因为这个动作也错过了女人那一瞬间有些微妙和尴尬的神色。
教出来的学生……
她前世只教过陆行则一个人练字,且教出来的效果非常不尽人意。
云霜月看不懂陆行则原来那个世界的字,但也能从字形中辨认出他写得还是不错的。可教了他许久,云霜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陆行则一写这个世界的字,就没有一个字写好看过,整张纸写出来放眼望去全是奇形怪状的图案。
她有一天实在看不下去了,看到罪魁祸首不知羞耻还要凑到她面前来捣乱,就轻轻揪着陆行则的脸,问他练了这么久究竟练了什么。
陆行则装模作样地表现出被云霜月揪疼到说不话的样子,嘴巴里叽里咕噜含糊不清的不知说了什么,最后见云霜月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后才老实了。伸出三根手指笑着在云霜月面前晃了晃:“我练了呀,有三个字写得特别好。”
当时云霜月又用手轻轻揪了下他的脸,轻轻笑了一声,想着能把他自己的名字写得好居然也能这么骄傲。
“这也说不定。”她严谨地回了白野泽一句。
但是白野泽好像没听到,他坐下后晃了晃脑袋,神神秘秘对她说:“姐姐你知道吗,我们昨日写的书卷被收上去了,就是为了给我们今日的讲师看。”
“今日的讲师?”云霜月张了张口:“意思是我们要换讲师了吗。”
“看样子是的,昨日那个讲师只是百仙盟普通的长老,是替今日这位顶班的。”白野泽也不知道哪获得的小道消息:“今天这位才是我们天字班真正的讲师,道号常德,来头可不小,按理说不应该来教我们的。”
他的身体向后仰了仰,微微一指:“不过我们班那个,就上次你见到过的那个陆行则是他徒弟。”
“说起来那天他还来找我了。”白野泽搓搓手臂,给云霜月传授经验:“姐姐你以后骂他尽量躲远点,我上次那个距离骂他都被他听到找上门了。”
云霜月一想就猜到了原因,她对被蒙在鼓里的白野泽有些抱歉,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应和道:“嗯,我会躲远点的。”
“什么躲远点。”一道清爽的少年音在二人头顶响起。
云霜月抬头,就见昨日狼狈的少年今天恢复了光鲜亮丽的样子。早上的阴云不知在何时已经散去了,阳光照耀到他耳朵那几个银环上,反射的光点在云霜月的衣服上晃荡。
见云霜月朝他看来的目光,陆行则笑了笑露出亲和的表情:“冒犯了,我并未听完全,只是想问问二位是否介意我坐你们身后。”
他那张无往不利的俊脸露出一个有些苦恼的表情,没对着云霜月而是朝着白野泽道:“我来的时候有些晚,学堂只剩下这个位置了。”
“额,行。你坐,你坐。”白野泽本来说人坏话又被正主听到了就有些心虚,此时恨不得赶紧结束这个对话。
所幸那人在笑着点点头后就规矩坐着了,再没和他们交流,仿佛刚刚那只是一句普通又礼貌的询问罢了。
“常德仙君来了——”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只见一阵浓郁的灵气突然来说往一处聚集,随后慢慢变幻成隐约的人形。最后常德仙君人还未彻底出现,他的怒吼声就传了出来:“陆行则,你看看你这什么鸟字,写成这样就敢交上来。”
一个蓄着白须的矮胖仙人大步流星朝云霜月后面的位置走去,大手一拍把一张书卷“啪”一声按在了桌子上。
白野泽胆大往后一看,没忍住眼皮跳了跳说出了心里话:“好难看的字啊,怎么能把自己的名字都写得这么丑。”
对上陆行则似笑非笑的目光,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把话说出来了。白野泽受不了陆行则的眼神,把自己默默往云霜月那靠了靠寻求安慰,但怎么感觉对面那哥们眼神更吓人了。
“你的论题也敷衍了事,问你选择如何,谁让你把仙盟规则全往上抄了一遍!”这位看着慈善的仙君用胖胖的手指戳着陆行则书卷就是一顿批判。
云霜月记得题目,那道题说的是有两位修士同时遇难,此时若她除了自己身上就只有一件防御法衣,问该给谁。其中一个修士天赋极高前途无量,另一个修士修为尽废自知时日无多决定回乡陪自己的父母。
“按规矩办事嘛。”陆行则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上的药瓶。
“还是和之前一样混账。”常德仙君瞪了他一眼:“今天暂且先放过你,你先帮我找个人。”
前面的云霜月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这个云霜月是谁,你可否帮我指一下。”常德仙君对这个人的书卷印象极深,她的字极为漂亮,但是那道论题却空着没写。因为那字给他的印象是个极为有风骨之人,所以常德并不认为她也是敷衍了事,所以今天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她在哪,打算亲自问问。
没等陆行则这个逆徒回答,一道声音就传到了他的耳中:“仙君,我便是云霜月。”
常德看到声音的源头,眼睛一亮。这孩子气质好啊,又想到了她那道空着的论题,更是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便是那空着论题不写的?可否问问你是怎么想的啊?”
云霜月组织了下语言,声线平稳:“此论题只允许从那二人之中选一个救下后才能续写。”顿了顿:“……只是,这两个选择并非我所想。”
“哦?”
她敛目:“我会把自己身上的那件法衣也给出去,救下这二人。”
“你以后可是会成为修士救下更多人的存在,为何要为了这其中一人舍弃自己,自陷险命,更何况其中一人还同凡人无异。”常德觉得这个孩子的回答很有意思。
“此刻能救,便救。”云霜月坐姿端直如青竹:“若为明日之虚妄,弃今日可救之命,我……不能为。”
第60章 百仙盟
常德仙君最开始没有说话, 摸着那一撮厚长的白须沉吟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最后笑着朝她问道:“你叫云霜月,对吧?”
在获得了她的确认后, 这位慈眉善目的仙君才转身正式开始了这一天的讲学。
与前日的那位讲师不同, 常德并未讲些修真界的基础内容,但也没有一上来就教众人修炼之法。
他慢悠悠地走到亭前的圆坛之上,衣袖无风自动。缥缈的云雾顺着亭间的水池蒸腾而上萦绕在这位老者的周身, 让他亲切的面容在此时多了份仙人般高深莫测的样子。
“修道一途,能者万千。可明其志者, 十不存一。我昨日为你们设下这道论题, 不是为了看你们的回答多玄妙高深,左右不过是看看在座各位修炼至今可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 所修的是什么道。”他的眼睛滑过云霜月, 又滑过她身后的陆行则, 最后将场上的每个人都看了一遍。
“有人道心已明。”常德的眼睛又落了回来,白眉之下的眼眸忽转深邃:“有人修炼至此却仍如凡童嬉戏, 任凭随心。”
亭内的陆行则用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仍把玩着药瓶没有看圆坛上的常德。他一个人霸占了两个座位,长腿曲起支着自己的手臂, 一身规矩的弟子服愣是被他穿成了桀骜不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