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
这家伙怎么回事!
他为什么不能继续表现得体贴一点,善解人意一点了?
现在,尤其是第二句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她暗恋他,所以才会在背后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孩一样向别人提起他。
她才不会干这种傻事。
等等。
苏澄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做过,譬如在某位亲王殿下的澡堂里有过类似发言。
但她那番话只是想呛对方罢了。
而且她说的还是身材。
他俩刚刚在讨论的似乎是长相吧?
苏澄眯起眼:“我没对任何人说过这种话,我为什么要说这个?我记得我好像对你说过,如果不是就是我记错了。”
他弯了弯嘴角,“好吧,那或许也是我记错了,我猜我们很难知道了,毕竟为这种事使用记忆相关的魔法,似乎也不太值得。”
苏澄:“……你会吗?”
凯不置可否,“理论上我知道怎么做,只是不太熟练。”
苏澄默默将他手上的画像抽回来,又仔细看了一会儿,“确实是有点像的,这下面的文字写得是什么?”
画像下面有一些非常潦草的字符,看起来不像是任何一种语言,但也可能只是因为太乱了。
凯又接过去,假装没看到女孩脸颊上蔓延的红晕。
“嗯,第一句话应该是这样的——我剥开我的皮肤,下面是另一张脸。我继续剥,一层又一层……直到最后,我看到了你。原来我们都穿着彼此的皮囊。”
苏澄:“啊?”
凯停了一下,“要证明我存在,我就必须说谎。这就是祂对我说的第一个,也是最伟大的谎言。我复述祂,即是证明我。”
苏澄:“……还有吗?”
“他们都是疯子,”凯继续读道:“他们固执地相信一个故事,并且把这个故事称为世界。而我能同时听到更多的故事,它们在我的脑子里尖叫、歌唱、哭泣、然后交织成祂的真名,也是唯一的答案。”
苏澄:“后面没了?”
凯甩了甩手里的纸张,那双凛丽的金眸里,罕见地涌起嫌恶,“后面还有,但我不想读出那个名字。”
苏澄不由来兴趣了,伸手拿过那张纸,试图分辨最末的字符,“什么?既然你认识,那是幻象之神吗?”
“……事实上,”他想了想,“现在祂只被称为虚空中的伪神了。”
苏澄愣了一下,“你确定吗?”
镜隐会不是幻象之神和梦境之神的追随者吗?
那些可不是什么虚空伪神,都是正经的主神,是黑暗神的盟友。
准确地说——
对于教廷的人而言,他们确实会将光明神阵营之外的其他神明,都称为伪神。
黑暗神及其从神乃至盟友们也不例外。
但既然带有“虚空”这个前缀,说的就不会是黑暗神阵营的神祇。
她还记得色秽之神说过,沉默者之环的人,崇拜并且能与虚空里的古老生物沟通,他说那个存在名为——
苏澄:“你不会说的是那个真理之蛇吧?”
凯看了她一眼,“不。所谓的虚空,本来是泛指已知位面之外的地方,虚空的时空混乱,一切规则都不恒定,而且隔着太多的位面,很难和我们所在的世界产生连接,虚空里的‘伪神’不止一个,也并不聚在一起,祂们应该只是位于某个夹缝断层里,但祂们仍然能影响南北大陆,以某种方式。”
他的视线落在画像上。
苏澄:“……等一下,那这个画像,这张脸,属于某个虚空伪神的信徒?还是某个伪神的化身?”
凯抬起头,似乎并不想过多注视那东西,“后者。”
“为什么祂的画像会出现在这里?”
“有一种传说,如今的幻象之神和梦境之神,都曾经是人类,是因为获得了虚空伪神的力量,才成为了神祇。”
苏澄:“?”
如果手中的画像真是所谓的虚空里的伪神——
如果这个人真的是那天夜里的舞者,他为什么会忽然跑来和自己睡一觉?只为了帮自己缓解诅咒吗?
难道自己也是要被选中成神的?
光明神。黑暗神。虚空里的伪神。
这三方势力之间是否有什么更深的关联?
苏澄只觉得一头雾水,“等等,人类获得伪神力量能成神的说法,到底是真的假的?”
忽然间,一股异样的凉意渗入指尖。
仿佛摸到了某种活物的鳞片。
苏澄震惊地低头,看向羊皮纸上的人像。
那素描画里的线条,从发丝到睫毛再到颧骨的阴影和下颌的轮廓,一切都开始蠕动。
——仿佛碳粉下藏着无数细小的虫,正缓慢地爬行重组。
人像上渗出了丝丝缕缕的烟雾,灰色的雾气在空中张牙舞爪,凝结成黏稠的触须,猛地缠住了她的手腕。
这速度实在太快了。
她来不及丢掉画像也来不及躲避,转瞬间连脖颈也被锁住,然后画像里传来一股恐怖的吸力。
先是指尖,然后是手腕,接着是小臂和整个胳膊。
苏澄被一寸一寸拽进了画像。
皮肤与纸张接触的地方,竟然因此泛起圈圈涟漪,仿佛有一片看不见的深渊,正在将她彻底吞噬。
更多的烟雾从画中涌出,温柔地缠绕了她的肩背和腰肢,甚至攀上了脸颊,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鼻梁和嘴唇。
仿佛无数贪婪的手指,牢牢地捆住了她。
苏澄听到一些嘈杂的声响,尖锐的笑声、黏腻的低语、非人的嘶吼,仿佛有千万个灵魂在哀嚎。
下一刻,眼前的密室消失不见。
她坠入到画中世界,站在一面脏污的镜子前,里面是一张看似模糊、却颇为俊美的面孔。
“哦,千谎之父,请赐予我真正的力量吧——”
那个人散着头发,裸着精壮的上身,正伸手抚摸着镜子,发出满意的笑声。
“……我已经明白,那不是为了改变现实,而是去创造更坚固的牢笼,然后把钥匙吞下。”
然而镜子里的映像并无变化。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挥拳打碎了镜子。
“好看吗?”
他忽然回过头。
苏澄对上那双布满血色的眼睛,“不好看,我是说,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那人平静地说道,“你在我的法域里。”
苏澄转了转眼珠,他们所处的房间里,周边皆是深灰的浓雾,唯有那面脏污的镜子还算个物件。
苏澄:“……哦。”
那人淡定地看着她,“你似乎有很多问题,你现在可以想想要怎么开始了。”
苏澄深吸一口气,“你是谁?”
“如果你在索要称呼,”那人饶有兴趣地回答道,“我有不止一个名字。”
苏澄不由觉得有些微妙,“曾经有一个人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那人的神情变得有些怪异,好像被谁打了一拳,被揭穿了某种幼稚的模仿。
但也只是一瞬间。
苏澄还没来得及去仔细捕捉他的情绪。
那人就迅速地变了神态,重新展露出了一副漂亮的、令人心跳的笑脸。
他的笑容很好看,自然而亲切,没有那种矫情做作的虚伪,让人一瞧就禁不住心生信任。
“范。”他轻声道,“你可以这么称呼我。”
苏澄缓慢地点头,“好吧,你……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触碰了某种媒介。”
这不是废话吗。
苏澄叹了口气,“好吧,你刚刚对着镜子在和谁说话?”
“一个神。”
“呃,”苏澄不太确定,“虚空里的伪神?我是说,教廷的人这样称呼祂们。”
那人皱起眉看着她,“教廷是什么?”
苏澄睁大眼睛。
这世界上还会有人问出这种问题吗?
就算大字不识的人,就算是说不出圣职者这个词的人,也至少都知道教廷的存在。
苏澄:“教廷是光明神的最大的信徒组织。”
那人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光明神是什么。”
苏澄:“…………你是认真的吗?”
她觉得对方的脑子可能出了点问题。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
这个人生活在某个完全闭塞的地方,根本不与外界接触。
或者他处于另一个位面,并非南北大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自己能通过镜隐会储存的画像,和对方建立链接?
他肯定也得和镜隐会有些关系吧?
苏澄沉默了。
那个人也没有说话。
苏澄:“……为什么外面的墙上写着不要相信记忆?因为记忆可以造假?”
范沉吟一声,“我不知道你所谓外面墙上是什么地方,但第一个问题有很多答案,后面那句话不过是其中一种解释。记忆不是石板上的铭文,而是风中的沙画,每一次回望,都有旧的沙粒被吹走,新的覆盖上去,而你的脑子也并非上锁的铁箱,它是一本有生命的典籍,它会自行在空白页面上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