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后仰靠在镜子上,“愤怒让记忆燃烧,恐惧让它蒙上阴影,喜悦让它变得鲜艳,甚至时间都会是蹩脚的缮写员,它将‘可能是’写成“确实是”,将‘我听说’变成‘我看到’。”
范微微偏过头,英俊的面孔全然呈现在她视野里。
他有着深褐色鬈发,小麦色的肌肤,高鼻深目很是俊朗,脸上还挂着一种懒洋洋的笑意。
有一瞬间,苏澄觉得他的气质变了。
好像不再是之前那迷茫的状态,好像变得更加神秘和成熟,更加难以理解了。
“此刻我与你说的话,明日在你脑海中,或许也会变成另一副模样,这并非诅咒,我亲爱的小姐,这是血肉之躯的宿命,它是不断褪色的织锦,是终将倾塌的丰碑——”
“那就告诉我。”苏澄开口道,“如何摆脱血肉之躯。”
“哦?”他玩味地歪了歪头,“渴求永生的人,听起来很俗套,这确实是你希望的吗?你能支付它的代价吗?”
“先让我知道,我才能做决定。”
“唔,”范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你不害怕吗。”
“不,因为这不是真的。”
苏澄说道,“从那副画开始冒烟,就不是真的了,虽然我也是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的。”
“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认知呢?”
“……如果是真的,我的同伴会救我。”
苏澄淡定地说道,“无论能不能救得了,我至少应该看到他有所反应,而不是一直站在那里。”
“哈,”他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真是有意思,那也算可以吧,另外,你的想法是对的,这只是一段记忆罢了。”
苏澄:“?”
也算可以?
苏澄还没说话,忽然感觉脚下踩空。
接着就开始在下坠,不断下坠。
直至周边的黑暗散去。
“什么鬼?!”
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间昏暗阴沉、门窗都有积灰的商铺,看起来已经不再营业,橱柜里杂乱堆放着泛黄的旧地图,生锈的罗盘,还有一些过时的文件。
苏澄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她正在什么人的怀里。
冰凉的温度从身侧紧贴的胸膛传来。
自己正悬空坐着,臀下垫着的根本不是椅子,而是男人肌肉虬结的手臂。
皮革护腕的金属扣硌在大腿内侧,稍稍有点硬。
苏澄下意识动了动腿。
旁边的人立刻有所感觉,手腕倾斜了一下,让她更多靠在自己肩上。
“感觉怎么样?”
那人问道。
苏澄歪过头,“嗯……还好吧,这是什么地方?”
“是一家店铺,镜隐会的据点入口就在这里的地下。”
“你是说这地下藏了个传送阵?”
“嗯,差不多,只是另一端连接着别的位面。”凯点了点头,“教廷的人找过去了,所以我带你先走了,而且我毁掉了这边的对应魔阵,所以他们一时过不来。”
苏澄也不想让教廷的人看到自己,尤其是在那个地方,“真好。”
她坐在团长的胳膊上,因此被他抬高了,手肘压着宽阔的肩膀,指尖已经能触及男人背后的重剑握柄。
视线再向下,紧靠在身侧的,就是交叉的皮革束带,环过鼓胀坚硬的胸膛,大理石般的肌块隆起,几乎填满了视野。
下一秒,被皮革包裹的修长手指,忽然轻轻捧住她的脸。
“你……”
黑发金眸的男人看着她,粗糙的指腹划过少女的颧骨,然后随手拿起旁边橱柜上的一面小镜子。
在沾着灰尘的镜面里,赫然倒映出她的面孔。
——左眼眼角蔓延出金色光丝,那些丝线在眼尾外交错缠绕,汇聚成半个眼睛的图案。
看起来就像是被等比复制了半只左眼,复制出的图像又往外平移了一段。
苏澄:“???”
苏澄:“这是什么?”
凯看了看她,“幻象之神的印记。”
第98章
苏澄的大脑停止运转了几秒钟。
她不断晃动着手里的镜子, 从各个角度仔细观察自己的左眼。
苏澄茫然地看着那图案开始闪烁,直至渐渐湮灭。
这很正常。
眷者的印记自然不会一直发亮。
苏澄:“你知道幻象之神的真名吗?”
凯微微摇头,“我不熟悉那个年代的人。”
苏澄下意识以为他在说幻象之神出生的年代久远,“……那先不说这个, 这意味着我能用幻术了?”
这从理论上说当然是好事。
教廷对待幻术师倒不至于赶尽杀绝, 因为这种力量是能自行学习的, 教廷内部也有许多掌握幻术的人。
但是幻象之神的眷者就不同了。
他们基本都是教廷的敌人。
毕竟幻神是黑暗神的盟友。
“……是的, 不过要小心。”
凯想了想,“在所有的异术法师当中, 幻术师应该是最容易陷入疯狂的。”
苏澄顿时想起之前那些诡异的文字。
她摸了摸眼角,“不知道这位的力量是怎么触发的。哎, 可惜那些幻术卷轴没带出来, 不然还能参考一下。”
“其实——”
凯忽然收拢手臂,将她往上一颠。
苏澄微微转身, 后背彻底陷进他胸膛里,双腿压在男人结实的前臂肌肉上。
他同时抬起另一只手,将一枚镶嵌了不稳定水晶的手环递给她, “我把那些卷轴都带走了。”
“裂痕手环!”苏澄认出来了, “这是上次那种……”
上次在金盏宫拍卖行后台,那些人就用裂痕手环装货物,这种有时效性的储物道具,临时装东西是非常方便。
“你太棒了!”
苏澄欢呼一声, “等等, 全都带走了吗?那里面有些东西不太对劲。”
“你可以慢慢——”
话音未落,商铺的门被推开了。
几个年轻人站在外面,探头探脑向里面看。
“以前好像没注意这里……”
“感觉不太舒服,要不还是走吧……”
他们低声念叨着, 随即又退了出去。
“这外面挂了暂不营业的牌子,”凯看着他们关上门,“还有一些暗示性的精神魔法,会让人并不想靠近,不过现在效力减弱了。”
他们仍然近在咫尺。
在这个距离说话,他的吐息都拂过她的发丝,在肩膀肌肤间逡巡渗透。
“对了,”苏澄几乎是艰难地开口,“我没事了,我先下来。”
凯也同时放松了手臂。
“这是哪里?”苏澄落地后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我指的是外面,哪个城市?”
“红桥镇,帝都西北。”
“呃,南河学院旁边那个?”
“嗯。”他微微颔首,“倘若你不想——”
“我无所谓,”苏澄耸了耸肩,“如果你想喝酒的话,我都可以和你一起,我不会因为类似我的前未婚夫可能出现在这的原因,就畏手畏脚的,我有什么好怕的?”
“不,”凯扬起嘴角,“我不觉得你会害怕,只是不希望你感到心烦,假如你不急着回去上课,我们还可以去别处逛逛。”
“好啊,”苏澄饶有兴趣地点头,“哪里?”
他们从店铺里走出来,外面是一条古老的石板街道,青石上坡路面崎岖凹凸,边缘渗出苔藓的绿意。
道路尽头走过一群年轻人,他们本来没怎么注意这边,其中一个不经意地回头,瞥见了坡下的黑发少女。
那人眼神一凝,目中闪过惊艳,“那是咱们学校的吗,好漂亮!”
“啊?”
旁边同伴打了个哈欠,扭头往这边看,“咱们这一届的新生里——卧槽?!”
这人定睛一瞧,脸上神情渐渐变化,“这看起来怎么像是……”
他们这边的动静惹来更多注意,一群青年少年纷纷回头,其中有个惊呼起来。
“是那个……”
有个人神情大变,“我在金珀城见过她,她杀了卢克斯,不,也不能这么说,那是神祇降下的惩罚。”
周围立刻哗然。
大家都明白这说的是什么人了。
南河学院里高手不少,慕容悦也仍然颇为出名,因为与他同龄的人当中,他确实是出类拔萃的。
更何况剑武院院长对他也颇为欣赏,据说他还要去参与龙骑士试炼了。
通常情况下,人们想起他有个前未婚妻,大概都会觉得那人倒霉,失去了这么好的婚约对象。
然而那人是个神眷者,和教廷关系密切,之前还受邀前往奥卢公爵府邸。
“你们知道吗,我听说上任奥卢公爵的丈夫就是契神的眷者——”
“嘶,你的意思——”
说话那人挤眉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