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仰着小
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绒，带着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
“掌柜姐姐，小机灵想去那边转转！俺眼神可尖了，鼻子也灵，去看看有没有啥不对劲的地方！”
苏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血宣言弄得一愣。
她看着眼前这个脸上还挂着面粉，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小豆丁。
东市后巷那地方鱼龙混杂，危险得很，她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去冒险？
少女几乎是立刻就摇头拒绝。
“不行，小机灵，那地方……”
“掌柜姐姐你教过俺的，猫猫也会害怕，也会疼！俺得帮它们！”
可话还没说完，小机灵就急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声音也拔高了些。
他想起掌柜姐姐说过的话，心里就难受得紧，眼圈都有些微微发红。
但苏绒看着他这副样子，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自然知道这孩子是真心想帮忙，而且杂耍班的孩子，走街串巷惯了，东市熟门熟路，人又小，蹦蹦跳跳的，确实不容易引人注意。
比廷尉衙门那些生面孔，甚至比她自己去，都要自然得多。
但这种事不应当让小孩子参与，如果有什么，她自然会自己去。于是少女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和他齐平，声音放得又轻又郑重。
“小机灵，姐姐不能让你去，如果你想帮忙的话可以在馆里帮姐姐的忙，阿禾！丹儿！”
两个正在绣坊帮忙的小丫头闻声立刻跑了过来。
“掌柜的？”
“跟我去库房，把咱们自制的猫条、羊奶，还有没处理的肉都清点一下，看看还有多少库存。”
苏绒一边说，拍拍小机灵的头，继而站起身来，一边掏出钥匙往库房走。
门锁被打开，库房里堆放着各种档口的备用物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布匹和干草气味。
苏绒带着阿禾和丹儿，开始在一排排货架间穿梭，清点着那些用油纸包好的猫条，一罐罐密封的羊奶。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还是吭哧吭哧地凑了过来，小机灵脸上满是不甘愿的神情，小嘴撅得老高，简直能挂个油瓶了。
“掌柜姐姐，我……”
“嗯，小机灵来得正好，帮阿禾姐姐把那边架子上的羊奶罐子搬下来点个数。”
吴小机灵：“……”
小家伙无奈地扁了扁嘴，小肩膀也垮了下来，但还是认命地应了一声。
“哦…好吧……”
他慢吞吞地挪到架子边，踮着脚，像只偷油的小老鼠，开始搬那些沉甸甸的羊奶罐子。
罐子冰凉凉的，搬起来有点费劲。
小机灵一边搬，一边小耳朵却竖得老高，一字不漏地听着苏绒和阿禾丹儿的对话。
“掌柜的，猫条还有三十七包。”
“羊奶罐子……一、二、三……这边有十五罐。”
“肉…嗯，鸡肉还有五斤…”
“东市那边…唉，不知道那些可怜的小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听到“东市”两个字，小机灵搬罐子的手猛地一顿，心口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掌柜姐姐蹲在他面前，认真说话的样子，那些话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他心尖上。
小机灵低头看着手里冰冷的羊奶罐子，再看看掌柜姐姐她们忙碌又严肃的侧脸，脚下的步伐忽然快了起来。
不行，他不能光在这儿搬罐子。
他得做点什么…比如…去东市看看？
小男孩眼珠骨碌碌一转，趁着苏绒转身去查看另一排货架的工夫，小身子便像条泥鳅似的，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库房，一溜烟儿就跑出了猫馆大门，瘦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门外的人流里。
苏绒清点完一排货架，回头想叫小机灵帮忙递个东西。可话说到一半，她才发现库房里哪还有小孩的身影？
“小机灵，帮我把…咦？这孩子跑哪去了？阿禾，看见小机灵了吗？”
“没注意啊，刚才还在搬罐子呢。”
阿禾茫然地摇摇头，少女眉头微蹙，只当是小孩子贪玩跑开了，便继续埋头清点。
可时间一点点过去，库房里的东西清点得差不多了，小机灵却还没回来。
苏绒心里那点不在意渐渐变成了疑惑。
这孩子平时挺勤快的，帮忙干活很少半途溜号。
她走出库房，在一楼大厅里张望了一圈，包子铺、米糕摊、绣坊…都没看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
苏绒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小机灵刚才凑过来时，那双亮得异常的眼睛，还有他问起东市时那副急切的样子……
这孩子该不会自己跑去东市了吧？
这个念头一起，苏绒只觉得一股凉气瞬间从脚底板冲到了天灵盖。
东市那是什么地方？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危险得很！
小机灵那么小的孩子，万一……
苏绒不敢再想下去，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一阵阵发慌。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门口，目光焦急地在街市上搜寻，可人来人往，哪里还有小机灵的影子？
她转身回到大厅，脚步却再也停不下来，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雀儿，在一楼几个档口间来回踱步。
时间一点点过去。
苏绒在一楼档口间踱着步，帮着明珠理了理绣线，又去卤味摊前看了看吴娘子新切的豆干。
可心思总像被线拴着，一次次飘向东市后巷。直到日头微微西斜，猫馆门口的光影被拉得老长，熟悉的小身影才又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吴小机灵跑得小脸红扑扑的，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一缕缕贴在脑门上，一进门就直奔苏绒而来，小胸脯一起一伏，喘着粗气。
苏绒一脸怒容地迎上去，先给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头上一个暴栗，紧接着才拉住他的小胳膊，上上下下查看起来。
“好哇！咱们的大将军这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啊！连掌柜姐姐的话都敢不听，自己就跑去刺探军情了？”
小机灵被她戳得缩了缩脖子，平复了一下呼吸，眼睛却亮了一下，小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好意思又有点小得意的神情。
“但是掌柜姐姐，俺找到了！”
他左右飞快地瞟了一眼，见没人注意他们，才压低声音，凑近苏绒。
“就在东市后巷尾巴上，有个小院子，门关得死死的，俺没敢靠太近，就在那巷子口转悠，假装踢石子玩。”
“俺看见那院子门口地上，有好些灰扑扑的毛，黄黄的，黑黑的，还有白的。一看就是猫毛！”
“还有，俺绕到后面那条窄巷子，那院墙根底下，扔着几个破笼子。竹子编的，都散架了，烂糟糟的！”
苏绒的心猛地一沉。
猫毛，破笼子，位置也对得上。
基本实锤了！
第85章 阿绒阿绒
小未央出门一趟，却带回了林砚。
甫一迈进猫馆门槛，廷尉大人便撞上少女坦荡明亮的眸子，不由得面上一滞。
耳根处悄然飞起一抹薄红，竟觉得被那坦荡的目光烫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想移开视线。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他虽明晰了自己的心意，但面对少女没心没肺的捉弄和调侃，却总是忍不住多想。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除了信任和促狭，会不会也藏着点别的？
一边忍不住这样想着，一边又觉得这念头实在自作多情得可笑，喉间滚了滚，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竟不敢再看她。
而此刻的苏绒——
少女本来正支着下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像只等在窗沿听故事的雀鸟，眼神却在放空，像是在琢磨着别的什么。
抬眼瞧见林砚，杏眼便倏地一亮，嘴角立刻弯起一个坦坦荡荡的弧度。
眉眼也全然舒展，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仿佛那天那个攻气十足的人不是她。
“林砚！”
声音清脆得像檐下风铃，带着毫不掩饰的熟稔和一丝小小的雀跃。
她站起身，裙裾轻摆，几步就迎了上来，乌溜溜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干净得像山涧清泉，哪有一丝半点的旖旎？
林砚看着她这副毫无芥蒂的模样，心头那点刚冒头的期盼，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噗嗤一下，悄无声息地散了。
倒也谈不上心如死灰，但也只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涩意，悄然沉淀在心底。
她好像从不会为谁动心一样。
还好他可以慢慢来。
男人定了定神，努力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失落，面上神色重新端凝起来。
苏绒却没察觉他这点细微的情绪变化。
或者说，她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一把把人拽到桌子前，不由分说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了那张铺着细布的方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