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帮上忙的，带我去嘛！”
小男孩扬着小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就仿佛他真能帮上多大忙一样。
苏绒看着他这副硬撑门面的样子，嘴角差点儿没绷住，心里那点无奈瞬间变成了哭笑不得。
这小鬼头，怕不是属牛皮糖的，甩都甩不掉！
上次在东市后巷就敢自己溜出去探查，这次要是再拒绝他，指不定又得使出什么杂耍本事偷偷跟上。
与其让他一个人冒险，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
少女连叹口气的力气也溜走了，只摇了摇头，那弧度倒像是在笑，一丝认命的纵容却悄悄地爬上她弯弯的眉梢，浸透了眼角。
“得乖乖听话，不许乱跑。”
“嗯嗯，掌柜姐姐放心，俺一定听话！”
小男孩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小星星，脸上的惊慌和倔强一扫而空，只剩下巨大的惊喜，然后就忙不迭地点头。
苏绒看着他这出笼小鸟般雀跃的模样，鼻尖轻轻哼了一声。
行吧行吧，就当带个小型挂件出门了！
她猫腰钻进车厢，挨着小机灵在堆满羊奶罐子和猫条包裹的角落里坐下。
车厢里空间不大，挤着两个人显得有些局促，羊奶罐子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和猫条的肉糜味。
小机灵兴奋地挪了挪小屁股，尽量给苏绒让出点位置，小脸上是藏不住的激动，看着身边的掌柜姐姐随意地在车壁上笃笃敲了两下。
“小胖儿，出发！”
“好嘞！掌柜坐稳了！”
车外传来小胖儿响亮的应答声。
紧接着，只听拉车的马儿打了个响鼻，车轮缓缓转动，骨碌碌地碾过路面，车身也随之轻轻晃动起来。
猫馆大门渐渐被抛在身后，天色早已擦黑，浓得化不开的暮色沉沉，笼罩着整个宸京城。
宵禁的时辰已过，街市上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两旁店铺门窗紧闭，黑黢黢的，像一排排沉默的巨兽蹲伏在暗影里。
远处偶尔有几点昏黄的灯笼光在深巷中晃动，那是巡夜士兵或打更人手中提着的灯。
微弱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中艰难地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域，像溺水的萤火，很快又淹没在黑暗里。
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一记记敲在寂静的街道上。
车厢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丝月光偶尔透过车厢门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堆叠的物资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机灵没见过睡着的宸京城，一时间好奇地扒着门帘缝隙往外张望，苏绒则靠在车厢壁上，任由身体随着车厢摇摇摆摆。
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待会儿到了地方该怎么安置那些数量不少的小猫。
羊奶够不够？
猫条够不够？
金疮药和驱虫药带足了没？
她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伸手摩挲着身边码放整齐的羊奶罐子，刚准备闭目养神，就见小机灵又转过头来，看着苏绒小声地问。
“掌柜姐姐，咱们能救下多少小猫啊？”
苏绒闻言一愣。
黑暗中，她看不清小机灵脸上的表情，但那声音里裹着的一丝小心翼翼，像羽毛尖儿轻轻搔过心尖，带着点孩子气的忐忑。
少女沉默了片刻，喉间却逸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那气息带着车厢里微凉的空气，在车轮单调的辘辘声和远处沉闷的梆子声里，却格外清晰沉静。
“说不准呢。”
小机灵的小肩膀肉眼可见地一垮，扒着门帘的手指也沮丧地蜷了蜷。
一股名叫失落的情绪就这样弥漫在寂静的车厢里，像被夜风吹熄的小火苗，倏地暗了下去。
苏绒自然感觉得到小孩儿这股子郁闷劲儿，但她没有转头。
黑暗中只感觉到少女温热的掌心落下来，轻轻罩在了他那总是不安分的小脑袋上。
然后，温和的声音在车轮的辘辘声里响起，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暖意。
“但哪怕只救下一只，那只小猫也值得咱们跑这一趟。”
宸京城很大，兼之路上的盘查和宵禁的阻碍，苏绒到的反而比廷尉的缇骑们要晚。
她远远就看到几队骑士们围住一辆看起来就很可疑的板车，心里咯噔一下，立时就提起裙角，准备跳下车去。
可还没等她动作，马车却猛地一停，车身剧烈地晃了一下。
小机灵猝不及防，小脑袋又咚地一声撞在旁边的羊奶罐子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捂着额头直抽气。
苏绒也被晃得往前一栽，手臂撑住了车壁才堪堪稳住身子。
“怎么回事？”
她掀开车帘探出头，那双杏子似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映着外面闪烁的火光，急切几乎要溢出眼角。
只见前方不远处，几个穿着皂衣、挎着腰刀的廷尉缇骑正举着火把，将一辆破旧的板车团团围住。
火把的光亮在浓重的夜色中跳跃，映照着板车上层层叠叠摞着的竹笼。
笼子里挤满了毛茸茸的小东西，在火光下瑟缩着，发出细弱惊恐的呜咽。
正是老油条他们盯梢时看到的那辆猫车！
没想到今天直接撞上了案发现场，苏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掀开车帘，裙角在车辕上划过一个利落的弧线，紧接着就跳了下去。
小机灵也顾不上额头的疼了，连忙跟着钻出来，小脸上带着紧张和好奇，紧紧跟在苏绒身后。
两人快步朝着被围住的板车走去。
离得近了，那凄惶无助的猫叫声越发清晰，像无数根细针扎在人心上。
苏绒的目光扫过那些挤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小猫，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火光中走了出来。
林砚。
他穿着深色的劲装，身姿挺拔，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显得格外冷峻。
正对着一个被缇骑按在地上的男人说着什么，似乎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林砚微微侧过头，目光穿过跳跃的火光，落在了苏绒身上。
四目相对。
苏绒脚步一顿。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火光映照下那双总是沉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的身影。
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紧接着，便见他对着旁边的缇骑低声吩咐了一句什么，然后便踏着地上的火光，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火光在他身后跳跃，将男人挺拔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苏绒站在原地，看着林砚一步步走近，火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锁在她身上。
周围是缇骑们低沉的呼喝声，板车上小猫惊恐的呜咽声，还有火把燃烧时噼啪
的轻响。
可苏绒却觉得，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只有林砚向她走来的脚步声，清晰得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下一秒，只见少女猛地提起裙角，朝着林砚的方向奔了过去！
林砚的脚步微微一顿，火光跳跃在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亮了起来，紧接着便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下意识地想接住她。
然后——
少女的身影却像一阵轻快的风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鹅黄色的裙裾旋开，几乎扫到他的衣角，带起一小股裹挟着青草香和夜露气息的凉气。
跳跃的火光热烈地追逐着她，在鹅黄色的裙摆上流淌跳跃，仿佛为苏绒披上了一件用金线织成的羽衣。
发梢、肩头、腰际、裙摆翻飞的弧度……少女身上的每一寸都被跳跃的火光点亮，衬得她像一片生气蓬勃的彩云。
林砚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可那光芒却穿透了他僵在半空的手指，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夜风。
只看到苏绒毫不犹豫地越过近在咫尺的廷尉大人，径直扑向了那辆被火把包围的板车。
她的目标当然不会是林砚，自然是那些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小猫！
于是几步就冲到板车前，手一把扶住车沿，下一瞬便焦急地扫过面前这些惊恐万状的小毛团。
火光跳跃着映亮她微微泛红的侧脸，那双乌溜溜的杏眼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和焦急。
“别怕，别怕，我们来了……”
少女的声音抖得厉害，紧接着就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进笼子缝隙，也不管那探出的竹刺是不是扎手，就亲手搬起一只猫笼。
林砚站在原地，看着那道毫不犹豫扑向猫车的背影，一丝带着点自嘲的苦笑便无声地爬上嘴角。
好吧。
在她心里，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永远排在最前面。
落空的指尖还兀自垂着，男人心里却蓦然生出一个新的念头——
既然她心怀世间生灵，而他从不想做囚禁织女的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