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极轻地挑了一下眉梢,已经对她嘴里蹦出来的新鲜词儿不再意外,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又纵容的微光。
他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几只明显还带着怯意的小猫,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些小家伙没有人家,是不好养?”
苏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叹了口气,但那叹息声未落,她又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纤细的脖颈微微一扬,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腰板。
“嗯…身子骨弱些,胆子也小,得慢慢来。不过没关系,我有经验!”
她说这话时,下巴微扬,带着点小倔强和小得意,阳光吻在她微翘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林砚看着她这副明明累得像是随时要散架,却强打精神的模样,忍不住往前又走了一步,近得苏绒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气息。
她就没想过…依靠些什么人么?
他忽然很想打破她此刻这副坚硬外壳下,藏着柔软的模样。
于是男人垂眸,视线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廓上,声音放得更轻了些。
“看
来我向太后娘娘求的恩典,还不够用。”
苏绒:“……”
少女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谁在里面敲了一记小锣。
他这话什么意思?
是说太后娘娘之前特意来的这趟猫馆,是他特意去求来的?
是为了……帮她?
这个念头像颗被温酒泡涨了的梅子,沉甸甸又暖烘烘地砸进心湖,瞬间激起一圈又一圈绵密而滚烫的涟漪,直漫上四肢百骸。
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脸颊和耳朵尖儿更是像被架在文火上细细慢烤着一样,烫得惊人。
她下意识地就想反驳,想说“才不是呢”,想说“太后娘娘那是喜欢猫”。
可喉咙却像是被一颗蜜饯轻轻堵住了,甜丝丝又黏糊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时间感觉脑子都像生了锈的铃舌,晃不动也响不了,只僵在原地,感受着他落在自己耳廓上那沉甸甸的目光。
林砚似乎也没期待她回答,只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耳尖和那副手足无措的呆样。
喉间溢出一声极轻极低的气音,像是糅杂了万千情绪的叹息,又像是揶揄的笑。
果然……
她不是不依靠他,她是从来没想过要依靠谁。
这想法让他心口微微发胀,只觉得开心又灰心。
但那短促的笑声却一下子扎破了苏绒那点羞窘的泡泡。
少女哪想得到林大人此刻百转千回的思绪,只猛地抬起眼,杏眼里水光潋滟,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顶了上来,像只被逗急了反要亮爪子的小猫。
她微微眯起眼,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带着点小挑衅的弧度,声音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促狭的意味。
“怎么,廷尉衙门最近不忙案子啦,改行操心起民生疾苦了?”
“还是说……”
她故意顿了顿,下巴又扬起了几分,眼神亮得像淬了星子,直直地迎上林砚的目光,试图从他沉静的眼底找出丝毫破绽。
“林大人这是想利用职务之便,给自己也聘一只回去?”
这话一出,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林砚眼底那点促狭的笑意瞬间僵住,掠过一丝罕见的措手不及,又有些被反将一军的无奈。
他早该知道的,这姑娘嘴皮子向来一点不肯吃亏,还敢反过来撩拨他。
苏绒看着他这副难得被噎住的样子,心里那点小得意噌噌往上冒,刚才的羞窘被冲淡了大半,胆子也肥了起来。
她甚至得寸进尺地往前凑了半步,歪着头,发丝垂落颊边,笑得像只偷腥成功,尾巴尖儿都要翘上天的小狐狸。
紧接着,一发发小炮弹就被咻咻咻地打到了林砚的耳根子底下。
惯常的自信笃定又被捡了回来,方才的一瞬羞赧仿佛是他的幻觉。
“嗯?廷尉大人不说话,是默认了?看上哪只了?保证风风光光送上门,嫁妆丰厚!”
林砚:“……”
看上跟前这只了,能打包吗?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写满了得意的明媚笑脸,只觉得一股热气也悄然爬上了自己的耳根。
只得下意识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假装无事发生。
“不过,这些小家伙确实需要安置。”
苏绒见他神色认真起来,也收敛了玩笑的心思,眨眨眼,等着他的下文。
林砚的目光再次投向角落里那些病弱的小猫,声音平稳地继续说。
“廷尉诏狱里有些女囚,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多是被家里牵连的,其中一部分表现尚可,我在想……”
话说到这里,少女却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一双带着笑意的眸子骤然被点亮,像初春的玉兰花撞上晨光,带着一种豁然开朗的灵动与跃跃欲试的兴奋。
“你在想,或许可以辟出一块地方,让这些表现良好的女子参与照顾这些需要静养的小猫?”
她总是这样,敏捷得超乎他的预料。
林砚有些气馁地看了苏绒一眼,像是被截住琴弦的琴师,指尖悬在弦上,一时竟忘了下一声该落在哪处。
苏绒却浑然不觉,笑眯眯地瞥了他一眼,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儿,带着点小得意,又带着点默契,语速轻快地接了下去。
“一来,给她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或许能磨磨性子。二来,也能解决这些小家伙的安置问题。我这边只需提供必要的指导,日常照料可由她们负责。”
少女一边说,一边伸出食指在空中细细点着,像是在数着星星点点的好处。
末了,还歪着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嘴角噙着笑,眼神亮得像刚洗过的黑曜石。
“廷尉大人的主意的确很妙,不过嘛——”
少女眼波流转,尾音拖得又软又长,像只踩着梅花印的小爪,在人心尖上轻轻挠了一下。
可那双亮晶晶的杏眼却不着痕迹地一闪,那点狡黠灵动的神采稍稍收敛,笼上一层极淡的忧思。
少女抿了抿唇,唇瓣被抿得微微发白,鼻尖也轻轻一皱,话卡在了喉咙口。
其实林砚这个主意确实好,既能帮到那些小猫,又能给那些女囚一个机会。
可是……
少女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口中微微一叹。
这里毕竟是皇权至上的地方,廷尉衙门是什么地方?那是关押重犯的地方!
让诏狱的女囚去照顾小猫?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那些言官们,还有朝堂上那些素来以直言敢谏闻名的老臣们,怕不是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了!
什么“有辱法度”、“妇人之仁”、“混淆视听”的帽子,肯定一顶接一顶地扣下来。
到时候,林砚怎么办?
他为了帮她,都去求了太后娘娘的恩典,已经很不容易了。
现在再因为这个听着就离经叛道的主意惹上麻烦,被攻讦弹劾……
苏绒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但看着男人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期待,还有刚才被自己逗得耳根发红的窘样……
心里又偏偏不想打击他。
那点担忧在舌尖滚了又滚,终究还是被她悄悄地、悄悄地咽了回去。
算了。
少女抬起眼,努力将忧色压到眼底最深处,重新弯起嘴角,朝他绽出一个格外明亮的笑容。
他都不怕,她怕什么?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92章 猫猫教首座亲自送上的高帽
林砚提议的这件事,果然在朝堂上吵开了,震得满堂朱紫贵人们嗡嗡作响。
是的,猫馆愿意,女囚们愿意,诏狱的一把手愿意……但是朝臣们不干!
谁听说过把猫放到诏狱里养着的?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关押重犯的天牢!
不是给那些娇贵主子们预备的暖阁!
少府大人第一个就坐不住了,气得他那把精心打理的美髯一抖一抖,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声如洪钟,震得金銮殿顶的琉璃瓦都仿佛抖了三抖。
“荒谬,简直是异想天开!”
“林廷尉,你让诏狱的女囚去伺候猫?那猫的伙食谁管?难不成还要我少府拨出专款,给这些畜生开小灶!”
话音未落,内史大人也像找到了知音,紧跟着就跳了出来,脸上写满了痛心疾首,就好像林砚是什么祸乱朝纲的奸佞小人一样。
“林大人,下官早就想说了,您这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些!”
“上次您一声令下,把我内史衙门下兢兢业业的市令唤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如今倒好,您干脆连内史衙门的差事都一并揽了去,连猫都要管到诏狱里养着了?这……这成何体统!”
两位大人一唱一和,一个担心猫吃穷了内库,一个痛斥廷尉越权管辖。
那架势,仿佛林砚不是提议养几只病弱小猫,而是要打开诏狱大门放进去一群吃人的老虎,还是饿了三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