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兄弟,搭把手,推这边。”
“好嘞!张先生,您扶稳了!”
在两个成年男子的努力下,板车终于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在厚厚的积雪中艰难地碾出两道深痕,缓缓驶离猫馆门口。
苏绒目送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粒子刮在脸上,生疼。
她紧了紧身上那件披得马马虎虎的斗篷,转身回到馆内,轻轻掩上门,将肆虐的风雪暂时隔绝在外。
雪姑轻盈地跳上柜台,毛茸茸的大尾巴圈住了少女的手腕。
第一步走出去了。
接下来可还有千头万绪,等着她来理清呢!
第104章 他让她闲事莫管
该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忙到脚打后脑勺。
小猫也忙死了——忙着捣乱,顺带刷存在感。
灰蓝色的棉线团咻擦过明珠的鼻尖,然后被小咪一个漂亮的凌空甩头,直接砸在苏绒刚叠齐的棉布山上。
然后得意洋洋地滚下来,被啪地一下按在猫爪底下,再被随爪一拨,最后卡在了柜台腿和墙角的缝隙里,只留下一截线头在外面得瑟地翘着小尾巴。
小咪蹲坐在终点旁边,尾巴尖儿也愉悦地打着小卷儿,很满意的看到干妈的目光终于望向了自己。
“小祖宗,那是线卷子,不是耗子!”
哪怕好脾气如明珠,此刻也是焦头烂额地扶额看着那截得意摇晃的猫尾巴,哭笑不得地对着肇事猫叹气。
“明珠你别理它,猫儿就这样,你越理它越来劲。”
苏绒却眼皮都没抬,刚把最后一根针别在线板上,嘴里教着明珠驯猫之道,指尖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
得,又扎着了。
她龇牙咧嘴地把手指头含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起来,细听却是——
“这针怎么跟林砚一样,专挑人放松的时候下手。”
明珠看着苏绒含手指的窘样,无奈地摇摇头,顺手从针线笸箩里摸出个亮闪闪的铜顶针递过去。
“喏,给你这个,明明怕扎,还总逞强不用。”
苏绒接过顶针套上,揉了揉发酸的后颈,刚想说话,就听门被一下推开,一股裹着雪沫的寒气猛地灌了进来。
“苏小娘!苏小娘在吗?”
一个穿着厚实棉袄,戴着皮帽子的中年汉子探进头来,帽檐和肩头都落满了雪,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打扮的伙计,正吭哧吭哧地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大麻袋。
苏绒认得他,这是东市陈夫人家布庄的王掌柜,于是连忙起身迎上去,还顺手把挡路的半匹布挪开。
“在呢在呢!王掌柜?快请进!这大雪天儿的怎么来了?”
王掌柜跺了跺脚上的雪,哈着白气走进来,指着那麻袋。
“这儿是我们夫人让我送来的,是铺子里压箱底的一批粗棉布,颜色是旧了点,但绝对挡风保暖!还有这个……”
他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不由分说地塞到苏绒手里。
“这是我自己的,一点碎银子,不多,看看哪用得上。”
苏绒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也沉甸甸的发暖。
一时间只觉得这大晋朝的民风可真淳朴,这儿的人也真好,出了事都能来帮忙,一个个跟田螺姑娘一样。
她穿越就是来感受这样的爱与正义的,没有男女对立,没有源源不断的负能量,大家都在努力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王掌柜,这…太谢谢您了!布匹正是最缺的!明珠,咱俩先把布搬到里间干燥地方,别让雪气打湿了!”
明珠应了一声,赶紧过来帮忙。
王掌柜连忙手一挥,他带来的伙计
就直接手脚麻利地把麻袋搬到墙角干燥处放好。
“不用不用,让他们搬就行。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卸下东西就走,不耽误事儿。”
这边刚安顿好,门口又有动静。
这回进来的是明珠的亲娘周大娘,挎着个大篮子,上面盖着厚厚的棉布。
“绒丫头!我翻箱倒柜找出来几床旧棉被褥,拆洗得干干净净的,还有这些旧棉袄……”
她一边说一边掀开盖布,露出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被褥,苏绒赶紧接过大篮子,豁,这分量可真是不轻,全是实打实的心意。
每个当过妈妈的人,都是大力士啊!
“周姐姐,你把这些都拿出来了,小明月身子弱,可别冻着她啊。”
“阿绒你放心吧,明月现在身子骨好多啦,林廷尉帮忙找了好大夫,她现在啊,天天抱着翁主的话本子看的入迷,小脸红扑扑的,哪还知道什么叫冷啊!”
但还不等周大娘开口,明珠已经笑着接话了。
少女梨涡浅现,眼睛弯成了月牙,亮晶晶的眸子里盛满了对妹妹的疼爱与对林砚的感激。
说到看话本时更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
苏绒闻言也忍不住笑。
“那这可是太好了!雪地里,旧棉袄旧被子比新的还实在呢!”
“嗐,跟我说这些干啥。”
周大娘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先嘱咐明珠忙完了回家吃饭,然后环顾了一下几乎无处下脚的猫馆,笑着摇摇头。
“你们这儿都快成救灾衙门的分号了,行,东西送到了,我走了,炉子上还炖着汤呢!”
于是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苏绒和明珠对视一眼,看着墙角又添了一堆战利品,再看看满屋子的布料,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随即又都笑了出来。
小咪也感觉到了这满屋子的暖意,也不捣乱了,反而凑到两个姑娘脚边,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蹭裙角,喉咙里发出绵软的呼噜声。
苏绒弯腰揉了揉小脑袋,心里隐隐的不安瞬间被这毛茸茸的熨贴抚平了不少。
这日子,真是痛并快乐着。
“行啦,接着干活儿!”
少女拍拍手给自己打气,刚弯腰想去整理周大娘带来的棉被,门口的风铃又是一阵急促的叮当乱响。
紧接着又被推开,裹挟进一股寒气。
来人正是张不易。
他外面随意披着半旧的玄色斗篷,帽檐和肩头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束发带歪歪扭扭的,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上,眼里没了平日里的八卦之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少见的严肃。
然后苏绒就看着他熟门熟路地反手带上门,一边拍打着斗篷上的雪,一边目光迅速扫过屋内堆积如山的物资,最后落在自己身上。
“小苏娘子,明珠娘子!”
搞得这么严肃,惹得苏绒自己都心头莫名一跳,那股不安去而复返,于是连忙放下手里的棉被,迎了上去。
“不易?你怎么来了?看你这一头汗,出什么事了?”
他空着手,脸上那副恍若有大事发生的表情,让苏绒心里的不安瞬间拉满了。
张不易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呼吸,露出几分属于小张录事的干练,直奔主题——
“林大人请了旨,正在京军大营点兵,即刻开拔,星夜兼程去长陵!”
明珠手里的针线笸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几根针滚落出来,她惊得捂住了嘴,脸色煞白。
而苏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长陵?他…他要亲自去长陵。
少女说不好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
先是觉得如果是林砚亲自去的话,大概长陵的百姓们就有救了。
——毕竟,那可是林砚啊,是能让这京城魑魅魍魉都退避三舍的廷尉大人!
但一边安心,一边又忍不住安心不下。
别说古代了,就哪怕是现代社会,一片灾区的混乱程度都远超普通人的想象,在军队入驻之前,作奸犯科乃至阴谋造反怕是遍地都是吧?
苏绒只见过林砚用雷霆手段执掌刑狱,他可曾沾过血?可曾带过兵?
那身獬豸袍能震慑贪官污吏,却未必挡得住乱局的明枪暗箭,说到底…也只是血肉之躯啊。
她心里一时间越想越乱,然后就听张不易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大人临行前千叮万嘱,让我务必一字不差转告您:千万好好在宸京呆着,照看好猫馆就行,闲事莫管,长陵凶险,京中情势也瞬息万变…他此去,未必能顾得周全…”
后面的话好像还有些,但苏绒站在原地,一时间却也听不清了。
她看着张不易那张只剩下凝重和担忧的脸,耳边仿佛能听到京军大营那催命的点兵声。
少女垂下眸子,只看到灰蓝色的线团不知何时又被小咪从缝隙里扒拉了出来,正被它用爪子漫无目的地拨弄着,在冰冷的地面上骨碌碌地滚动。
“所以说,小苏娘子你千万别胡思乱想瞎担心,大人他肯定能安排好一切,您就安心等着他回来…”
“那他林砚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