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刚准备再说点什么,苏绒就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食指调皮地朝柜台方向一点,下巴也轻轻朝那边抬了抬,声音里带着点理所当然的亲昵劲儿。
“确实有才,喏,这不正在上头讲着呢。”
蒋淮:?
老爷子顺着苏绒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影,落在张不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上。
老丞相微微一怔,捻着胡须的手指停在半空,那双见过不少世面的眼睛里,头一回蒙上了一层货真价实的懵逼。
蒋淮:??
老人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没听清,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目光重新落回赵小七脸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困惑。
“你夫子就是这个,就是张不容?这个就是张不容?”
赵小七被老丞相这突如其来的反问弄得有点懵,他眨巴着眼睛,小脸上也写满了不解,理所当然地开口。
“是啊,师父下课之后可喜欢来苏姐姐的猫馆说书了!”
他生怕老丞相看不清,又踮起脚尖,努力朝张不容的方向使劲指了指。
油灯的光晕跳跃着,将张不容意气风发的眉眼映照得格外清晰。
蒋淮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方向,这回看得更仔细了些。
只见那年轻人身姿挺拔,口若悬河,折扇开合间带着一股子挥斥方遒的劲儿,活脱脱一个……呃,受欢迎的说书先生?
老丞相脸上的茫然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更深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节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角,仿佛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名字,或者……老眼昏花了?
他看看赵小七,又看看远处那个正说到兴头上、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的年轻人,再看看赵小七手里那块青简……
啊这……
这和他想象中的那位后辈,麓台书院学子公认的大师兄……是一个人?
老丞相彻底懵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化作一声带着浓浓困惑的——
“……啊?”
那表情,活像刚吞了个生鸡蛋,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旁边的林
砚看着老丞相这副难得一见的迷茫,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却没出声。
苏绒在一旁看着蒋淮那副彻底懵圈的样子,差点没憋住笑,赶紧低下头,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就在这时,蒋淮的目光再次投向柜台方向,这一次,他的视线在张不容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上停留得更久。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年轻人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那微微上扬的唇角,还有那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带着点慵懒却又锋芒暗藏的锐气……
师弟在信中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个得意门生,言辞间满是赞赏,说他天资聪颖,心思活络,只是性子跳脱了些,不爱拘束……
眼前这个在猫馆里说得满堂喝彩、神采飞扬的年轻人,那眉眼神态,那骨子里透出的机敏劲儿……
蒋淮悟了。
原来是这么个性子跳脱不爱拘束!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把卡在喉咙里的鸡蛋咽了下去,随即忍不住摇头失笑,声音里带着点又好气又好笑的感慨。
“原来是他!这小子……竟躲在这儿当起了说书先生?”
蒋淮心头那点无奈散了大半,目光带着更深的好奇转向苏绒,这下看她,可不再只是当个普通小辈了。
少女正微微侧着头,飞快地朝他家林砚挤了挤眼睛,唇角根本压不住地上翘,弯弯的弧度里尽是狡黠的笑意。
鼻尖也顽皮地皱了皱,脸颊上飞起两团浅浅的红晕,像初春枝头刚被暖阳吻过的海棠花瓣。
那双清亮的杏眼此刻弯成了两枚小小的月牙儿,浓密的睫毛扑闪着,里面盛满了小光芒,活像只刚成功偷到小鱼干,正暗自窃喜的小猫。
这丫头……分明是在看他的笑话,还看得挺乐呵!
对上这样一张鲜活灵动,带着点小坏心思的脸庞,蒋淮心里反倒被一股子浓浓的好奇劲儿给填满了。
这丫头,不仅胆大心细,竟还能让张不容那样的人物心甘情愿窝在这小馆子里说书?
好家伙,本为探秘而来,谁成想谜团越来越多?
看来以后要多来了啊!
他倒要看看,这猫馆到底有些什么魅力?
这苏小娘子又是怎样一个不世出的人物,能引得这一只只凤凰在这里敛翅歇脚?
第49章 猫爬架和猫城堡
苏绒多了件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麻烦事。
主要就是猫馆里多了一位不好伺候的客人。
蒋丞相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自打微服私访那天起,就爱顶着个丞相亲随的身份,在午后日头最懒洋洋的时候溜达到猫馆来。
老人家往角落小板凳上一坐,点上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就能跟周围的街坊四邻唠个热火朝天。
关键是,这位唠的嗑,它实在不家常!
聊着聊着,那话头就顺着坊市见闻一路跑偏。
总要带上些当今陛下如何,执政施政怎样,九卿衙门某某新举措……
听得苏绒是心惊肉跳,生怕哪天有识货的路过,指着这老头惊呼一声!
然后她这名声就得出去了,苦心经营的小猫馆就得背上妄议朝政的大锅,关门大吉。
所以眼瞅着蒋淮这风雨无阻的架势,更让苏绒觉得搬家这事儿,得抓紧。
地盘大了,好歹能把这尊大神请到雅间里关着聊,否则这猫馆早晚得被他老人家聊没了。
于是,翌日晌午,阳光正好。
苏绒怀里揣着一卷图纸,径直就朝着巷尾李木匠的工坊去。
雀目楼是盘下了,可要想完美变身猫馆2.0,把蒋丞相的影响关在雅间里,里头该添置的东西简直太多了。
猫馆的金字招牌绝对不能砸,所以李木匠的单子,她今天必须啃下来!
少女心里盘算着,脚下生风,不多时就到了地方。
工坊里弥漫着松木刨花的香气和新漆微微刺鼻的味道。李老哥正弯腰给一块半成型的木架做最后的修整,眉头微蹙,神色专注。
额角渗出的汗珠顺着眉弓滑下,他顺手用衣袖蹭了蹭,手上打磨的活计丝毫没停。
“李大哥——忙着呐?”
门口光线一暗,苏绒明快的身影就钻了进来,卷着点儿屋外清早的阳光味儿和活力。
少女的小脑袋先探进门框,眼睛乌亮地一扫,便精准地锁定了熟悉的身影。
她手里捏着一卷略显潦草的纸,笑得像朵迎着朝阳的小葵花。
李老哥正弯腰给木架边角打磨,听见这脆生生的招呼,这才直起身,把锉刀搁下。
直了直腰背,看清是苏绒,便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脸上那点专注劲儿还没散,可眉头却已经先一步皱成了川字,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拧了个结。
就好像苏绒是什么万人嫌一样。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敞开的门洞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一块亮晃晃的光斑,空气里细小的木屑在光柱里打着旋儿。
“苏小娘子啊……”
李木匠应了一声,声音有点闷,带着点刚干完重活的疲惫,目光落在苏绒手里那卷纸上,眼皮就跟着不祥地跳了一下。
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沾的木屑,又拍了拍衣襟,才慢腾腾地挪步过来。
每次这小娘子一来,准保是又琢磨出什么费工费料的新花样了。
李老哥心里直犯嘀咕,这丫头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些啥?
“这回又是啥新鲜东西?”
声音不高,瞧着苏绒,嘴角往下耷拉着,眼神却像是认了栽的老牛,等着她拉开架势。
苏绒权当没瞧见他眼底那片愁云惨雾,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明媚了几分,像个小太阳,胳膊一伸就把手里的纸卷铺在长条台子上,还用手按了按边角。
“李大哥您看看,这几样东西能不能做!”
少女的指尖在图纸上跳来跳去,声音又脆又急,像春日里争先恐后撞上溪石的水珠子。
“这是给明珠坊预备的大绣架,要稳当,能撑住大件绣活那种!还有这个,是放丝线的格柜,得做细点,一格一格分开…哦对,还有这个,是存布匹的架子,得深点,能挂起来不皱……”
李老哥凑近了看,眉头渐渐松开了一点。粗糙的手指在图纸上点了点那几个地方,指腹在熟悉的图样上摩挲了一下,声音带上了如释重负。
“这些绣架、线柜、布架子都有现成的样子,不难弄。库房里还有几套半成品的料子,拾掇拾掇就能用。”
他抬起眼皮,目光落在苏绒脸上,无奈里又透出点长辈看小辈瞎折腾的纵容。
“你这丫头,每次来都得整些花活儿,有啥新点子就直说呗,还跟我这儿兜啥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