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侧影温婉,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轮廓,针线在她灵巧的指尖翻飞。
老丞相欣赏地看了片刻,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和地开口,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明珠,近来猫馆里可有什么难处?”
明珠正低头整理着丝线,闻言抬起头,脸上带着温顺的笑意,声音轻柔。
“劳丞相大人挂心,猫馆里一切都好,没什么难处。”
她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指尖灵巧地将一缕丝线绕在线板上,可话刚说完,就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
少女抿了抿唇,像是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抬起眼睫。
那双总是温顺的眸子,此刻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忧虑,水光盈盈的,看向正低头逗弄雪姑的蒋淮。
秀气的眉头像初春被风吹皱的嫩叶,浅浅地蹙了起来,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就是刚才苏小掌柜出门前,脸色瞧着不太好,像是…遇着了什么烦心事。”
明珠的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带着点迟疑。
“张录事来了一趟,说了些什么,苏小掌柜听着听着就…像是气着了。”
她没敢多言,只点到为止,但那双清澈的眼底,盛着对苏绒真真切切的关切。
像怕她独自扛着什么千斤重担,随时会垮掉似的。
蒋淮原本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雪姑的下巴,闻言逗弄猫咪的手指微微一顿。
老丞相抬起眼,目光落在明珠那张写满担忧的脸上,眉梢不动声色地扬了扬。
烦心事?
还气着了?
能让那向来机灵跳脱、遇事总带着点小狡黠的苏小掌柜变了脸色,甚至气着了的事……
蒋淮眼底掠过一丝思量。
他想起方才在宫门外,林砚那小子沉着脸,斩钉截铁说要整顿城外流民乱象的模样。
那小子素来沉稳,若非事态严重,绝不会轻易露出那般不容置喙的锋芒。
流民聚集地…地痞流氓横行…
再联系明珠此刻的话,哪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老丞相的目光沉静地落在桌面上那张雀目楼的图纸上,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心里渐渐有了几分成算。
看来是城外流民营里那些不安分的家伙,又惹出什么乱子,找上苏小掌柜的麻烦了。
“这小掌柜的日子,过得可比朝堂还精彩热闹啊。”
他摇头笑了笑,将睡着的雪姑轻轻放回它熟悉的软垫藤筐里,背着手踱出了猫馆,反身仔细地带好了门。
午后阳光洒在他身上,步履依旧从容,只是那若有所思的目光深处,仿佛已将某些即将到来的波澜尽收眼底。
“年轻人的世界,就该让他们去闯,去闹…嗯,去拔刺!”
蒋淮朗声一笑,袍袖一甩,动作依旧带着年轻时挥斥方遒的利落劲儿,步履沉稳地登上马车。
车帘垂落间,车厢内光线瞬间柔和下来。老爷子眼中却精光一闪,指节在膝上轻轻一叩,嘴角噙着笑意,仿佛已然智珠在握,满盘乱局尽收眼底。
“至于咱们这些老家伙嘛……”
“就该替他们掠阵,总不能真让这些好苗子,折在阴沟里的臭虫手上!”
第54章 钓鱼大法好
晚上下衙后,林砚果然来了。
一进门就看见苏绒大咧咧地坐在桌沿上,一双
小腿悬空,翘得老高,不安分地晃荡着。
手里甩着一根拴在毛笔上的络子,雪球和煤球正在她脚底下你追我赶地蹦跳扑腾,试图抓住那摇摆不定的猎物。
雪球像只炸了毛的小狮子,喉咙里呜呜呜呜,弓着背,尾巴高高竖起,每一次扑向络子球都带着一股奶凶奶凶的劲儿,小爪子挥得虎虎生风。
煤球却全然是另一副光景,它瞅准络子球荡过眼前,二话不说就噗通一下躺倒在地。
四只小爪子朝天摊开,露出软乎乎的肚皮,只用两只前爪有一搭没一搭地扑腾着空气,去够那晃来晃去的彩色穗子。
那副爱来不来的懒模样,活像个被强行拉来凑数的纨绔子弟。
桌下是两只猫崽闹腾得热火朝天,桌上是少女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
可林砚脚步刚迈进门槛,眼神扫过苏绒的侧脸,原本带着一丝归家般放松的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苏绒听见门响,甩动络子的手顿住,脸上挂着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只微微侧过头看过来,招呼得十分顺溜。
“散值啦?今天事情不多?”
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甚至尾音还带着点轻快。
但林砚那么了解她,本身又是何其敏锐的一个人。
男人目光一凝,便锁定了苏绒眼底强行压下的那层倦意和紧绷,底下那股寒气儿怎么也捂不住。
然后,嘴边的计划忽然就卡了壳。
要怎么说?
说你要不暂缓两天再开业,我已经想好了如何搞定那刘四?
林砚沉默了半晌,那句话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他看着少女强撑着笑意,眼底却难掩疲惫的模样,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拧了一下。
那股熟悉的保护欲冒了头,却被他硬生生按了回去。
他知道苏绒。
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机灵跳脱,遇事总带着点小聪明,可骨子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儿,认准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此刻她眼底那片强行压下的怒意和紧绷,无不说明一件事——
刘四这人让她动了真怒。
林砚太了解这种被逼到墙角的感觉了,就像他当年面对那些欺男霸女的豪强子弟,世家纨绔时,那股从心底烧起来的怒火。
这种时候,任何轻飘飘的“交给我”和“别担心”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也太清楚,此刻无论劝她什么,都只会让她更烦躁。
这丫头倔得像头小毛驴,宁愿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也不愿被人按着头。
男人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罢。
既然她想亲自动手,那他就在旁边护着,替她扫清障碍,确保她不会真被扎伤。
苏绒原本还绷着劲儿等着林砚开口。
按照以往的作风,这位廷尉大人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事情揽过去,然后丢给她一句“不必忧心”。
少女抿着嘴,甚至已经在脑子里飞快地设计着小剧场,琢磨着待会儿要怎么舌灿莲花,才能让他明白——
要想好好当战友,他得学会相信她才是!
之前救明珠那次不就配合得天衣无缝嘛,最后还是她把他从宫里接出来的呢。
少女暗自给自己打了打气,原本微微绷紧的嘴角,便如同被风吹散的薄云,悄然向上弯起一个笃定的弧度。
那双映着烛光的杏眼也重新闪烁起笑意,像两颗从云中钻出的星子,跳动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林大人,放招吧!本姑娘见招拆招!
可面前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却只是往前走了两步,停在苏绒坐着的桌子前。
林砚没有提任何关于刘四的安排,也没有说他打算如何解决麻烦。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迎向那双倔强的眸子,声音低沉,却清晰地问——
“你打算怎么做?”
苏绒:“……?”
少女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那双原本还战意灼灼的眼睛,霎时睁得溜圆,一抹明晃晃的错愕从眼底跳了出来。
他没按剧本来?
他没说要当救世主?
他竟然问上她的想法了?
苏绒眨了眨眼,然后下意识看向林砚那双沉静的眼眸,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强势,也没有那种不管不顾的保护。
得,白给自己加戏了。
少女心里那股豁出去的滚烫劲,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摁了一下,没浇灭,却瞬间塌软了半边。
眼底那层倔强,在错愕的瞬间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点真实的,带着点茫然的光。
这人竟然真打算听她讲?
甚至支持她亲自去动手?
不是那个不由分说就把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的大家长了?
这个念头很好地取悦了苏绒,心尖像被羽毛搔了一下,少女原本绷紧的下颌,一瞬间就松弛了下来。
她看着林砚那双等待她回答的眼睛,心头那股火和孤注一掷的狠劲,竟莫名其妙地被一种温温热热的酸软给包裹了。
少女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声音里少了几分强撑的轻快,多了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认真。
“我不会因为一个人就推迟开业时间。”
她下巴微微抬起,眼神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像初春破土的嫩芽,顶着料峭寒风也要往上蹿。
苏绒目光坦然地迎上林砚沉静的眼眸,声音放得清晰又干脆。
“不过……”
少女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盘算着什么,随即眼神里便透出一丝狡黠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