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业那天,你能不能让廷尉衙门里不当值的兄弟,来几个到我那儿坐坐?”
她没明说,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有廷尉衙门的人在楼里坐着,等那些藏在暗处的宵小一冒出来,当场就能人赃并获!
林砚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男人眼底了然的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浮光掠影,随即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可以,我到时候亲自…”
“打住!你别给我出现噢。”
苏绒的计划里根本就不需要林砚出场,廷尉衙门的便衣就足够了。
更何况长公主还有极大可能出席剪彩,众星云集,哪用得着他亲自坐镇?
大材小用,实在大材小用!
但林砚又不知道这些,少女斩钉截铁的拒绝像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咣得一声堵在他刚出口的话尾上。
林砚一愣,总是沉静的眼里,瞬间明明白白塞满了猝不及防的错愕,活像被叼走小鱼干的猫。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大了些眼睛,看向苏绒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措,看起来还有点傻乎乎的。
生气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明明顺着她的意思,答应派人去坐镇,甚至主动提出要亲自去…怎么反倒惹恼了她?
难道是哪里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还是说,他刚才显得太独断专行了?
廷尉大人不知道苏绒心底的盘算,薄唇微抿,脑子里飞快地回顾刚才的对话,心底甚至升起一丝微妙的自我怀疑。
是不是又犯了老毛病,下意识地想给她做主了?
苏绒看着他这副明显懵住,甚至有点呆萌的模样,刚才那点气势瞬间就泄了大半。
少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的狡黠和得意像小狐狸偷到了鸡,
亮得惊人。
“哎呀,你想到哪儿去了!”
她摆摆手,声音清脆,带着点哭笑不得的意味。
“我不是不让你帮忙,也不是嫌你碍事!”
苏绒往前凑了凑,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林砚,压低了些声音,像是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眼神亮晶晶的。
“你可是廷尉大人!”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林砚的胸口,又指了指门外的方向。
“开业那天,你人必须得在衙门里,坐得稳稳当当的,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少女说着,下巴微扬,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赌徒般的亮光,又带着点运筹帷幄的笑意。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嘴角勾起一个狡黠又带着点小得意的弧度。
“这样,那些人才敢放心大胆地冒头啊,你去了,他们缩回去了,那还怎么……嗯?”
少女没把话说完,只是对着林砚龇了龇小白牙,做了个搞怪的小表情。
末了,却发现林砚根本没在看她的动作,而是盯着自己的脸发呆。
苏绒下意识地眨了眨眼,脸颊上那点因为兴奋而泛起的红晕,似乎也更深了些。
不是,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在看什么?
少女心里嘀咕着,被这样直白又专注的目光盯着,饶是她平日里再机灵跳脱,此刻也感到一丝不自在。
没人会自在吧?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样盯着别人的杀伤力有多大呀!
苏绒扪心自问,林砚的外形本身就足够出色,这样神色温柔地看着任何一个女子,都很难不脸红心跳啊!
她心里忍不住腹诽,却依然压不住咚咚作响的心跳,感觉耳根都开始发烫,还好下一刻对面的人就挪开了眼。
林砚不是傻子,不过关心则乱,一时被乱七八糟的想法绊住了脑子,但下一瞬就已经想明白了。
以自身为饵,引蛇出洞。
让他坐镇后方,震慑全局。
这丫头…胆子是真的大,心也是真野。
苏绒不敢再直视林砚的眼睛,赶紧清了清嗓子,声音也带上了点转移话题的急切。
“不过还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的。”
林砚被她这一嗓子唤回了神。男人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注意力重新回到少女的话上,等着她开口。
苏绒暗暗松了口气,然后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直气壮。
“明天你得陪我出城一趟。”
少女说着,下巴又习惯性地微微扬起,眼神带着点不容置喙的小任性,亮晶晶地望向他。
“陪我回一趟长陵市吧。”
第二天来的很快,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长陵市的包子铺就已经开门迎客了。
忙碌了一个时辰的包子小哥宋明,终于得空坐下来扇了扇风,喘了口气。
他抬手抹了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后背的粗布短衫早已被汗水洇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带着点黏腻的凉意。
清晨的凉风穿过敞开的铺门,吹在汗湿的背上,激得他微微缩了下脖子,随即又舒服地长吁了一口气。
蒸笼里一笼包子正冒着腾腾的热气,白茫茫的水汽混着面香肉香,弥漫在小小的铺子里。
小哥拿起搭在肩头的布巾,胡乱擦了擦脸颊和脖颈上的汗,眼神有些放空地望着门外渐渐亮堂起来的街面。
街对面的豆腐摊也支起来了,卖菜的老农正把一筐筐带着露水的新鲜菜蔬摆上摊子。
早起赶路的行人脚步匆匆,偶尔有几个熟面孔会朝他这边点点头。
他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飘过一张总是带着笑的脸,那双眼睛亮亮的,像盛着刚洗过的黑葡萄。
是那个姓苏的小妹子。
他记得她刚来长陵市那会儿,瞧着年纪不大,也没个户籍文书,孤零零一个人,像只迷路的小猫崽,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这市集上的老少爷们婶子大娘们,心肠都软,见她手脚勤快,嘴巴也甜,常塞点吃的,也让她搭把手干点轻省活。
一个热乎的饼子,半碗刚出锅的豆腐脑,或者像他这样,偷偷塞给她一个肉包子底儿。
那丫头也不白拿,机灵得很,总能帮大家赶走些惹是生非的闲汉,手脚利落得很。
小哥低头看了看自己沾着面粉的手掌,心里不由得嘀咕起来。
“说起来,得有个把日子没见着小苏妹子了。也不知道是找着正经营生了,还是已经说媒嫁人了?”
可一个连户籍都没有的小娘子,在这世道,能寻到什么好着落呢?
小哥正低头琢磨着,心里那点担忧像小蚂蚁似的爬来爬去,悬着的心还没落回肚里呢——
街角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嗒嗒嗒地敲在青石板上,由远及近。
小哥闻声抬眼一瞅,只见一辆半旧的青布帷幔马车正慢悠悠地驶来,拉车的是一匹温顺的枣红马。
这大清早的,莫不是城里哪位官人或富户派了管事,要来市集上采买些大宗货品?
他心里嘀咕着,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嗓子,扬着调子就习惯性地吆喝开了——
“新出笼的肉包咧——热乎!馅足味儿鲜——!”
这吆喝声未落,车厢旁的那扇小窗上的帘子,便像是被谁应和着似的,呼啦一下被轻轻掀开了一角。
日头刚刚爬升,柔和的光线恰好钻进那被掀起的帘角,不偏不倚地,恰好照亮了里面露出的那一张带着明亮笑容的小脸。
正是苏绒。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清晨的露水,一看见铺子门口站着的小哥,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脆生生地就喊了出来:
“宋明哥,好久不见!”
包子小哥被这神展开惊住了,嘴巴微微张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傻愣愣地看着那张熟悉的笑脸,前一刻还在心里担忧的人,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还没等他回过神,苏绒已经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晨光落在她身上,少女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裙,像嫩柳芽似的鹅黄色,料子瞧着细软。
裙摆随着她跳落的动作轻轻荡开,漾起一圈柔和的光晕,像一朵在晨风里舒展开的小迎春花。
宋明只觉得眼前一晃,那抹鲜亮的颜色就跳进了他的视线里,衬得那张小脸白里透红,水灵得能掐出水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又眨了眨,确定自己没看花眼,这才猛地吸了口气。
像是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惊喜,脱口而出:
“小苏妹子?!真是你!”
乖乖,这小娘子,大变样了啊!
他至今记得刚见到苏绒的模样,她简直是凭空降落在长陵市里的,穿着一条皱皱巴巴的白裙子,头发乱糟糟地挽着。
嘴里说着来寻夫,可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瘦得下巴尖尖的,脸颊上还蹭着泥印子。
更别提那双脚了,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就那样光着踩在冰凉的泥地上,脚趾头冻得通红,脚底板上沾满了泥巴和碎石子留下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