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拖着步子,几乎是蹭到门边,伸手拉开了门闩,明珠正端着一小碗温热的肉羹站在院子里。
晨光熹微,透过院中槐树的枝叶缝隙洒下,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珠一眼就瞧见门内站着的苏绒——
少女一头乌发睡得乱糟糟的,几缕碎发还俏皮地翘着,黏在汗湿的额角。
脸颊上压着几道枕头印,平日里清亮有神的杏眼此刻半眯着,眼神迷蒙。
身上那件一直没换下来的裙子也皱巴巴的,整个人像只还没睡饱就被拎出窝的小猫崽。
明珠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忽然就是一软,声音放得更柔了些。
“瞧你困的,眼睛都睁不开。猫儿们我来喂吧,你回去再躺会儿?”
苏绒站在门槛里,抬手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又使劲吸了吸鼻子。
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点露水钻进肺腑,总算把最后一点瞌睡虫赶跑。
“不用,我来吧。”
说着,少女便伸手接过了明珠手里那碗温热的肉羹,脚步还有些虚浮地往前厅走。
院子里,清晨的阳光已经爬上了东墙,将青石板地面照得亮堂堂的。
几只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蹦跳着,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
雪球和煤球立刻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贴在她脚边,小脑袋和小尾巴仰得高高的,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咪咪咪。
小咪几个轻巧的跳跃就到了食盆边上,跟着其余几只大猫一起端坐在跟前,尾巴尖儿优雅地卷在身侧,一副等着投喂的淡定模样。
苏绒走到前厅角落,将肉羹碗放在地上,又用指尖捻碎了碗里的一块肉干,均匀地撒进几个并排的小食盆里。
“吃吧。”
雪球和煤球立刻扑到自己的食盆前,小脑袋埋进去,吧嗒吧嗒吃得欢快。
苏绒蹲在旁边,看着几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小食盆里,此起彼伏的咀嚼声在清晨安静的前厅里格外清晰。
她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氤氲在眼眶里打转,只好抬起手背胡乱地去揉酸涩的眼角。
就在这时,门外巷子里传来一阵车轮声,骨碌碌的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猫馆门口。
苏绒揉眼睛的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透过窗户往外望去。
只见一辆样式朴素的小车停在门外。
看着像是丞相府的车,老丞相现在应该在上早朝啊,怎么来猫馆了?
苏绒看着那辆熟悉的小车,心头微动,但下来的并非老丞相本人,而是丞相那位真正的亲随忠叔。
蒋忠下了车,脸上带着一贯沉稳的笑意,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木箱子,几步走到猫馆门前。
然后对着门内还有些发懵的苏绒微微躬身,双手将那小木箱递上,声音沉稳又带着点暖意。
“苏小掌柜,我家主人吩咐将这个送来,说是掌柜或许用得上。”
苏绒连忙上前两步,双手接过那沉甸甸的小木箱,入手温凉,带着点淡淡的木料香气。
蒋忠见苏绒接了,只又微微颔首,便转身利落地登车离去。
那辆朴素的小车骨碌碌地碾过青石板,很快便消失在清晨微凉的巷口晨光里。
苏绒抱着那小木箱回到前厅,将它轻轻放在擦得锃亮的柜台上。
几只小猫吃饱喝足,正各自找地方舔毛打盹,只有小咪踱步过来,好奇地围着箱子嗅了嗅,随即又兴趣缺缺地走开了。
少女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让她混沌的脑子又清醒了几分。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在木箱外的素布,露出里面一个同样朴拙无华的小木盒。
掀开盒盖的瞬间,苏绒的眼睛倏地睁大了。
只见盒内铺着一层柔软的细棉絮,棉絮之上,静静躺着一座结构精巧,完全由细竹条和小木榫拼接而成的猫爬架模型!
模型虽小,不过巴掌大,却五脏俱全,细节逼真得令人惊叹。
底座是几根交错支撑的粗竹节,稳稳地托起整个结构。往上是错落有致的几层小平台,平台之间用更细的竹条巧妙地连接着盘旋而上的阶梯。
最妙的是,在最高一层的平台旁,还悬挂着一个用细麻绳编织而成的精巧小球!
晨光照在柜台上,将这座微缩的猫爬架模型映照得纤毫毕现。
每一根竹条都泛着温润的光泽,每一个榫卯接口都严丝合缝,透着一股子匠心的沉静。
苏绒屏住呼吸,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光滑的竹条表面,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还轻轻拨弄了一下那个悬挂的小麻绳球。
这模型…完美复刻了她当初向老丞相描述的所有细节!
粗壮的树干柱子,层叠的瞭望台,连接的阶梯和隧道,甚至那个晃晃悠悠的小吊桥……
一个不落!而且做得如此精巧,如此用心。
她只是随口一提,连图纸都画得潦草不堪,没想到老丞相居然全记在了心里,还亲力亲为做出了这样一件堪称艺术品的模型。
少女的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竹条,酸酸软软的滋味沿着心尖往上涌,一直涌到鼻尖,连带着眼眶都微微发起热来。
她甚至能想象出,老丞相是如何抽出时间,坐在他那间堆满卷宗的书房里,就着明亮的烛火,一点一点地削磨着竹条,琢磨着榫卯的接口。
那双手,批阅过无数军国奏报,执掌过三公九卿,挥斥方遒间定下过宸京城的一砖一瓦。
此刻却捏着细小的刻刀,全神贯注地对付着这些微不足道的竹木小件。
想到这里,少女的笑容先是小小的,带着点傻气,随即慢慢漾开,最终在眼底汇聚成一片明亮又柔软的光华。
她轻轻吁了口气,声音低低的,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鼻音和满满的暖意。
“老丞相……真是……”
怎么办,有点感动怎么办?
苏绒轻轻吁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模型重新放回木盒里,转身快步回了后院。
先是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又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理整齐,用木簪利落地挽好,穿了那件干净清爽的鹅黄裙子。
说起这个,她最近为了避风头已经不敢穿绿罗裙了。
苏绒的名声自登闻鼓案之后就传了出去,后来上了几回街,发现街上穿着绿罗裙的姑娘居然都变多了。
不由得长叹一声——
人的名,树的影,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收拾停当,少女满意地歪头晃了晃小髻,乌溜溜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光亮,抱起那个小木箱就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湿润微凉,带着点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早起的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柴火味和米粥香。
苏绒抱着小木箱,穿过几条熟悉的巷子,不多时便又到了巷尾李木匠的工坊。
工坊的门大敞着,苏绒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李木匠正弯着腰,手里拿着一块细砂纸,在一个不矮的柜子上细细打磨着。
李木匠打磨得专注极了,连苏绒走到门口都没察觉。少女猫儿似的踮着脚绕到他侧面,乌亮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就认出了这柜子——
这不就她之前提过的供销社柜台嘛!
看来李老哥是真把这活儿放在了心上,一大早就开始赶工了。
少女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这才清了清嗓子,声音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李大哥!”
李木匠惊得手一抖,砂纸差点脱手。
他猛地直起身,扭过头,看见是苏绒,眉头习惯性地又皱了起来。
“哎哟,苏小娘子,你怎么又来了?那猫爬架……我可真得好好琢磨琢磨,急不得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眼神里带着点求饶的意味。
苏绒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李大哥,您别紧张!我今儿可不是来催工的!”
她说着,脸上带着点神秘兮兮的狡黠,将怀里抱着的小木箱往前递了递。
“我是给您送好东西来了!”
李木匠疑惑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那个不起眼的小木箱,眉头皱得更紧了。
“好东西?啥好东西?苏小娘子,你可别又整些花活儿出来……”
“您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李木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又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箱子,这才慢吞吞地掀开了木盒的盖子。
盒盖掀开的瞬间,李木匠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他整个人都傻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里面的模型,嘴巴微张着,半天没合拢。
李木匠做了一辈子木匠,见过无数精巧的物件,可眼前这座模型简直让他叹为观止!
尤其是那些榫卯接口,做得如此精细,如此严丝合缝,简直像天生就该长在一起似的!
“这是…这模型谁做的?这手艺简直是祖师爷赏饭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