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绒努力回忆着,脑子里只剩下跟几块不听话的木板较劲到后半夜的画面。
结果好像抱着榫卯件就地阵亡了?
苏绒悲愤地抹了把脸,指尖蹭到一点可疑的口水印。
得,开业第一天,形象全无!
她认命地瘪了瘪嘴,眼里的懊恼化开,带了点破罐破摔的无奈,又忍不住扑哧一声低低笑了出来。
然后才撑着酸麻的腿,慢悠悠地站起来,跟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大眼瞪小眼。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就在这时,细碎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正是苏绒前两日刚从人伢子手里买回来的几个小姑娘之一,名叫未央的。
未央刚踏上三楼,一眼就瞧见了那座几乎顶到房梁的巨大猫城堡,小嘴瞬间张成了个圆圆的“O”型。
“天…天奶呀…”
她下意识地喃喃出声,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整个人都傻在了原地,连自己上来干嘛都忘了。
苏绒被她的动静惊动,转过身来,看着未央这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忍不住失笑。
“未央?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少女的声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语气却温和。
未央被苏绒一叫,这才猛地回过神,小脸腾地一红,连忙低下头,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
“啊!苏…苏掌柜!明珠姐姐让我上来告诉您,剪彩用的红绸带好了,让您赶紧下去瞧瞧,看挂哪儿合适呢!”
红绸到了?
苏绒眼睛噌地一亮,方才还萦绕周身的迷糊睡意顿时无影无踪,整个人霎时鲜活起来。
开业最重要的仪式道具总算齐了!
“好,我这就下去。”
她应了一声,抬脚便跟着未央往楼下走,脚步踩在木楼梯上吱呀吱呀的。
看着小姑娘那单薄却努力挺直的背影,苏绒心里不由得又转起了前日的事。
前日刚拿到长陵市那些老邻居们交来的第一笔租金,那几串沉甸甸的铜钱还没在她手里捂热乎呢,她就揣着钱直奔了宸京最大的人伢子那里。
新楼都需要人手,光靠她和明珠几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她在人伢子那里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未央和她两个姐妹,以及另外两个看着老实本分的小子。
未央年纪虽小,但手脚麻利,眼神也干净,瞧着就让人放心。
只是……
苏绒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当时特意跟人伢子打听过,有没有从定远侯府发卖出来的丫头婆子,尤其是当初那个被她顶了活计的小丫头和那两个守夜的老婆婆。
可惜那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侯府倒台后,那些下人的去向早就乱了,根本无从查起。
这事像根小刺,一直扎在她心里。
好在林砚已经答应帮忙在牢狱里留意着,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消息……
思绪飘飞间,苏绒已跟着未央下到了二楼。
这里又没有猫爬架,自然比三楼开阔许多,中央是那座崭新的说书台,四周都是空着的茶座。
沿着墙边还放着一溜长条板凳,上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一叠叠快报,散发着淡淡的油墨香。
张不容正背对着楼梯口,微微弯着腰,仔细地将其中一摞快报的边角抚平。
他今日穿了件半旧的松花色长衫,袖口随意地挽起一截,动作细致得倒像个一丝不苟的校书郎。
苏绒的脚步在楼梯口顿了一下。
看着张不容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她心里那个盘旋已久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这人明明才华横溢,连蒋丞相都青眼有加,更别提那些追捧他话本子的拥趸了。
怎么看都不像是缺钱的主儿,可偏偏对这些琐碎的事务又格外上心——
书坊的布置,说书场的安排,连新印的快报都要亲手整理。
图什么呢?
难道真就图个乐子?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就在她暗自琢磨的时候,张不容直起身,随意地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转过身来。
目光恰好与楼梯口的苏绒对个正着。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嘴角自然地向上牵了一牵,冲苏绒微微点了点头。
苏绒莫名觉得这人身上似有个看不破的谜团,却也毫不示弱地扬了扬下巴。
少女脸上那点刚睡醒的懵懂和之前的纠结已经散去,重新换上了属于苏小掌柜的利落劲儿,眼神清亮亮地迎上去 。
她脚步未停,继续跟着未央往楼下走去,留下张不容继续整理他的快报。
只是擦肩而过的瞬间,苏绒眼角的余光瞥见张不容专注的侧影,让她心底那个小小的问号又悄悄一晃。
真是个怪人。
一楼的大厅比楼上更加开阔,不过多下了几个台阶,人声便骤然鼎沸起来,欢笑声吆喝声就这样涌入耳中。
空气里弥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香味,泾渭分明地将大堂分成了两半。
在靠近大门的外半截,几个档口都收拾得整整齐齐。
宋明正揭开蒸笼,白茫茫的热气裹着肉香扑面而来。
陆老头家的小徒儿正笨手笨脚地插着糖棍,吴家娘子麻利地切着豆干。
包子铺的肉香,唐记米糕的甜香,吴家卤汁的酱香……一个个勾得人食指大动!
而里头半个大厅闻起来却清雅极了,明珠坊那边,几个丫头正将绣品在架子上挂好,动作轻柔;脂粉铺子的王嫂也在擦拭着柜台。
甫一入鼻的就是布匹带着的草木清气,还有胭脂的花香,一个个也是沁人心脾。
明珠正站在大门口,手里捧着一朵用红绸精心扎成的大红花,微微蹙着眉,似乎在琢磨着该把花挂在哪里最显眼。
苏绒刚想开口招呼,一只手就不由分说地塞过来一块软糯香甜的米糕,还带着刚出锅的微烫,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小苏掌柜,开业大吉啊!”
唐老爹乐呵呵的声音响起,老人脸上堆满了真诚的笑容,眼神里满是祝福。
“快尝尝,刚出锅的米糕,讨个吉利!”
紧接着,鬓边也微微一沉,一朵小绒花就被轻轻插在了她的发间,花瓣柔软,带着点草木的清香。
文奶奶粗糙的手还顺势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慈爱地看着那朵自己亲手做的绒花。
“今生戴花,世世漂亮哩。”
苏绒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微微一怔,手里捧着温热的米糕,指尖还沾着一点糖粉,鬓边是绒花细微柔软的触感。
鼻尖萦绕着米糕甜丝丝的热气和绒花清浅的熏香,那点子属于苏小掌柜的精明利落就这样软软地化开,氤氲成一团暖融融的烟火气。
少女嘴角便忍不住向上弯起,绽开一个极明媚真切的笑容,眼底映着门口明亮的阳光和眼前两张慈祥的笑脸。
开业第一天的喧嚣和人情味,像一股暖流,瞬间包裹了她,甜得她四肢百骸都暖洋洋软乎乎的。
站在门口的明珠看到苏绒下来,脸上原本的纠结瞬间化开,换上了温和的笑意。
她目光扫过少女鬓边的绒花和手里的米糕,嘴角也跟着弯了弯,然后便捧着那朵红绸花,步履轻快地走到苏绒身边。
“阿绒,你可算下来了!快帮我瞧瞧。”
明珠说着,将怀里的红绸花往前托了托,示意了一下高挑的门楣。
“这花,挂哪儿最打眼?直接系门框上,还是……”
苏绒咽下嘴里的米糕,目光顺着明珠的示意望向那高高的门楣。晨光正好,洒在崭新的门板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声音清脆利落地直接下了决定。
“小胖儿那两个小子呢?让他们找个结实点的绳子,把花吊到门头正中间去!悬在那儿,又显眼又气派!”
“等长公主殿下的车驾到了,再请她老人家亲手把花拉下来。”
这才是点睛之笔!
就好比现代的揭幕仪式一样,自当由最尊贵的来宾完成这开门大吉的一拉一剪。
明珠脚步一顿,回头冲苏绒了然一笑,眼神里满是默契。
“明白!保管安排得妥妥当当!”
两人相视一笑,刚才那点关于挂花的小纠结烟消云散。
安排完剪彩的事,苏绒心里那根弦才算真正绷紧了些。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扫过热闹非凡的大堂。
宋明包子铺热气腾腾,唐老爹米糕甜香四溢,吴家卤汁豆干酱香浓郁,明珠坊绣品琳琅满目,脂粉铺子香气袭人……
已经有人流驻足在不同的吃食面前,大清早出门的往往都是采买早餐的妇人,是以看到大厅深处的胭脂珠花,也个个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张望,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里挪。
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就绪,只等吉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