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试胭脂,有人闻香膏,还有人拿着精巧的珠花在鬓边比划。
几个伙计脸上堆满了笑,嘴里像抹了蜜一样不停介绍着,手上动作却丝毫不乱,收钱递货一气呵成。
一时间声音交织,热浪滚滚。
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伙计吆喝声……
各种声音糊作一团,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在宽敞的大厅里嗡嗡打转,蒸腾着令人心头发热的烟火气。
空气里混合着肉香、米香、酱香、脂粉香、布匹的草木清气,甚至还有一丝汗水的微咸扑面而来,热烘烘的。
几只猫儿都被限定在二楼,一个个透过楼梯的缝隙往下探头探脑,显然也被这阵仗惊着了。
苏绒也扒着楼梯栏杆,近乎贪婪地巡视着楼下这幅比清晨更沸反盈天的景象。
一边看,腮帮子一边止不住地往上弯,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涡。
少女猛地深吸一口气,睡意霎时间被冲了个干净,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亮堂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捏着麦芽糖的手忽然晃到了她面前。
那糖人捏得活灵活现,是一只翘着尾巴的小猫模样,在午后阳光下泛着诱人的琥珀色光泽。
苏绒眼一亮,顺着那只布满老茧的手仰脸望去——
只见陆老汉正扛着他那个招摇的稻草把子,笑呵呵地站在她面前。
稻草把子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糖人,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吃了可别再撅过去了昂!”
老爷子脸上的褶子里都堆着笑,眼神里透着长辈才有的慈爱。
刚才可正是这位老爷子,第一个抄起他的稻草长枪,冲上去就揍那刘四!
苏绒想起这一茬,心里那股暖意瞬间就蹿到嗓子眼。
她忙接过糖人,指尖挨上那温热的竹签,嘴边就绽开个真真切切,甜得晃眼的笑。
“谢谢陆老爹!您这糖猫咪的技术可真是一贯厉害。”
陆老汉嘿一乐,摆摆手。
“嗨,混口饭吃的手艺罢了!小苏掌柜喜欢就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热闹非凡的大厅,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满足和自豪,仿佛这猫馆的兴旺也有他一份功劳似的。
苏绒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更暖了,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陆老爹,您这边怎么样?摊位还够用吗?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够用!够用!地方敞亮着呢,老汉我把熬糖的摊子留给我那小徒弟看着了,我扛着这稻草把子满场跑,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他说着,还得意地拍了拍扛在肩上的稻草把子,上面插着的糖人跟着轻轻晃动。
但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忽然搁浅了一下,那双总是带着精明的眼睛里,难得一见地溜过点不好意思来。
老汉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花白的头发被挠得有点乱。
眼神飘忽了一下,这才又看向苏绒,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难得的局促。
“那个…小苏掌柜啊,老汉我有件事想麻烦你一下…”
苏绒正美滋滋地卷着舌尖儿,在那糖猫耳朵上嘬了一小口。甜滋滋的味儿刚化开,闻言好奇地扭头看他。
“什么事啊?”
陆老汉又搓了搓手,老脸似乎有点泛红,眼神瞟向明珠坊那边,又飞快地收回来,声音却压得更低了。
“就是那个做绒花的文妹子,小苏掌柜…能不能帮老汉我介绍介绍?”
苏绒闻言一愣,可还没等她开口,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就斜刺里插了进来,带着点看好戏的促狭。
“陆老爹,您老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苏绒只觉得肩头一沉,张不容的下巴冷不丁就杵在了她肩膀上,硌得她嘶了口气。
他探着脑袋,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笑眯眯地瞅着陆老汉那张涨红的老脸。
“介绍谁?文奶奶?您老这是…嗯?”
陆老汉被他这么一搅和,臊得脖子根都红了,嘴唇嗫嚅着,喉咙里吭哧吭哧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没…没啥,就认识认识,文妹子那绒花做得好,老汉我想讨教讨教…”
苏绒扭过头,没好气地瞪了张不容一眼,又顺着陆老汉那飘忽的眼神望过去——
只见明珠坊那边,文奶奶正坐在一个光线明亮的角落,手里拿着一朵粉色绒花,小心翼翼地别在一个年轻姑娘的发髻上。
那姑娘对着旁边的小铜镜照了照,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连连点头道谢。
苏绒心里便有了计较,于是收回目光,看向眼前局促不安的老汉,嘴角弯了弯。
“陆老爹,这事儿啊,我得先问问文奶奶自个儿的意思。强扭的瓜可不甜,您说是不?”
“而且啊——”
少女眼波一转,看向门楼外头那斜斜放着的一座凤辇,和里面影影绰绰坐着的华贵身影。
“长公主殿下还在外面等着呢,咱们今天可还有正经事要干!”
苏绒说完,对着陆老汉歉意地笑了笑,便不再耽搁,脚步轻快地朝着门外那辆华贵的凤辇走去。
甫一踏出楼门,喧嚣声浪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一层,空气都仿佛清静了些许。
只见那辆象征着皇家威仪的凤辇,正稳稳地停在雀目楼门前的空地上。
车身以金漆描绘着繁复的凤纹,在午后的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四角垂下的明黄色流苏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辇车的帘子并未完全放下,只垂下半幅。透过那半开的帘隙,影影绰绰能看到长公主傅沅正慵懒地斜倚在铺着软缎的锦榻上。
一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怕是被热的,正漫不经心地摇着一柄小巧的团扇,微微侧头听着林砚的话。
苏绒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生怕自己听见了什么朝堂秘辛,于是放轻了脚步,在离凤辇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傅沅也适时地抬起眼,目光透过帘子扫了苏绒一下。
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促狭,随即将目光重新落回林砚身上。
团扇的扇骨在掌心轻轻一敲,红唇轻启,声音不高。
“既如此,本宫自然当助林卿一臂之力。”
长公主位比诸侯王,参政的长公主更是等于半个皇帝,这一声林卿喊的是名正言顺。
“尽管施为,本宫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宸京城里搅风搅雨!”
这番霸气十足的话一出,傅沅随即
目光一转,越过林砚,落在了安静等候的苏绒身上。
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亲切又带着点打趣的笑容,声音也轻快了许多。
“苏小掌柜,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苏绒闻言连忙应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去,在凤辇旁站定,对着帘内的长公主福了一礼。
“民女苏绒,拜见长公主殿下。”
她微微垂首,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站在凤辇另一侧的林砚。
林砚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接。
苏绒撞进他眼底那片柔光里,心头微微一跳,蓦地像被小猫爪子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脸颊也莫名有些发热。
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翘了翘,随即飞快地垂下眼睫,像只偷吃了小鱼干的猫。
长而密的睫毛覆下来,像两把小扇子一样掩去眼底那点小小的波澜,只留下一点温软的余波。
这点微妙流转的眼波,自然逃不过帘内长公主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傅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却只是慵懒地摇着手中的团扇。
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旋即落在苏绒身上,声音带着点亲昵的调侃。
“行了行了,别拜来拜去的了,本宫看着都累。”
她顿了顿,团扇的扇骨在掌心轻轻一点,下巴朝着凤辇后方微微一扬,眼神里带着点神秘的笑意。
“喏,瞧瞧,母后给你的。”
苏绒闻言一愣,下意识地顺着她示意的方向,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朝凤辇后面望去——
只见两名身材魁梧的内侍,正稳稳地抬着一块用明黄色锦缎覆盖着的物件。
傅沅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笑,看着苏绒一脸好奇的模样,故意等小丫头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
这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团扇一挥。
“太后娘娘懿旨到——”
一声洪亮尖细的唱诺,带着宫廷特有的腔调,毫无预兆地就在苏绒背后响起,来得突然极了。
少女正好奇地打量着那盖着黄绸的匾额,冷不防被这背后一声吓了一跳!
她猛地一缩脖子,像只受惊的兔子,倏地转过头,一双眼睛都睁大了。
楼内楼外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鼎沸的人声瞬间安静下来。
大厅里的百姓们一个个也惊在原地,紧接着,反应快的人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地面。
老天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