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在廷尉衙门后堂的地面上窸窸窣窣,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墨香和竹纸的气息,还夹杂着晨露的清润。
林砚端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深色的廷尉官服衬得他面色沉静,正执笔批阅一份公文。
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按照与苏绒的约定,他今日坐镇衙门,并未亲临雀目楼。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大人。”
是张不易的声音。
林砚并未抬头,只淡淡应了一声。
“进。”
张不易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三名身着便服的年轻衙役。
为首的那个,正是今日在雀目楼后门向苏绒汇报情况的小伙子。
三人对着林砚恭敬行礼。
“大人。”
林砚这才放下笔,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三人。
“如何?”
为首的小伙子上前一步,声音清晰利落,带着完成任务后的沉稳。
“回大人,果然有五个形迹可疑之人,搬运了大量柴禾油布,意图在楼后墙根纵火。人赃并获,已经押入大牢等候审讯。”
林砚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波澜,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嗯,做得不错。”
他拿起手边另一份卷宗,可指尖刚触到纸页,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在心头盘桓不去。
总觉得还漏了什么。
林砚重新抬起眼,目光落在为首的小伙子脸上。
“刘四抓到了吗?”
小伙子闻言,脸上露出一丝遗憾,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那五人里没有刘四,我们一直盯着,也没见他在附近出现。”
林砚的指尖摩挲了一下公文边缘光滑的纸张,眉头蹙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清晨的光线清冷,将他半边侧脸映在微尘浮动的空气里。
刘四没出现?
这和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打破了后堂的宁静。
林砚眉头一皱,刚想开口询问,张不易已经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意外和匆忙。
“大人!长公主府上的王总管来了,还提着个人!”
林砚闻言一愣。
长公主府的总管?还提着人?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长公主府那位王总管已经迈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身材魁梧的侍卫,中间夹着一个形容极其凄惨的家伙。
正是刘四。
不过他现在可没有之前横行东市的神气劲儿了,一眼看过去是鼻青脸肿,一只眼睛还肿得只剩下一条缝。
身上的衣服被麻绳绑得破破烂烂,走路一瘸一拐,全靠两个侍卫架着才没瘫倒在地。
整个人像只被拔了毛的瘟鸡,蔫头耷脑,连抬眼看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总管到了堂中,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声音也四平八稳,公事公办。
“林大人,此人今日在猫馆门前惊扰了长公主殿下的凤驾,还惹得苏小掌柜当场晕厥。殿下吩咐,将此人押送廷尉衙门,请林大人看着处置。”
林砚的目光落在王总管那张公事公办的脸上,耳中只捕捉到几个破碎的字眼。
后面的话,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地嗡嗡作响。
他忽然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耳边只回荡着他最在意的那几个字。
晕厥?
她晕倒了?
林砚猛地抬眼,目光直直望向王总管,声音沉得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
“小苏掌柜还好吗?”
“殿下请的太医还在路上。”
也就是说,还没醒呢!
林砚霍然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宽大的官袍袖摆拂过桌面,差点带翻了手边的砚台。
看也没看地上瘫软的刘四,目光越过王总管,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衙门外疾步走去。
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疾声下令。
“把西市市令给我叫过去!”
“是!”
张不易立刻应声,毫不迟疑地转身就往外跑。
两个年轻便衣就这样一脸懵地看着张不易飞奔而去的背影,又看看林大人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凑到刚才汇报的同僚身边。
“西市市令不是归内史衙门管吗?咱们廷尉直接去拿人…合适吗?”
“你懂什么,大人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阳光从衙门高大的门槛斜照进来,在林砚身后拉出一道仓促的影子。
他走得很快,几步到了马厩,然后便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策马便朝着雀目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被风吹乱的麻线,理不清头绪,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翻腾。
她不能有事。
她若是有事……
林砚心里越想越乱,握着缰绳的手一会松一会紧,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一双剑眸好像在看路,又好像什么都没看,一脸神思不属,更多的念头也一个个源源不断冒了出来——
她怎么会晕倒?
是吓着了?还是累着了?或者…是被人伤着了?
这几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男人心口发紧,比面对任何案件都要来得焦灼。
他就不该听她的!
若是当时没有答应她留在衙门坐镇,而是亲自去了雀目楼,是不是就能护着她,不让她独自面对这场风波,不让她晕倒?
这念头一起,便勒得他呼吸都滞了一滞。
后悔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了林砚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
偏在此时,另一个念头又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清晰得让他自己都微微一怔。
所以,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要了?
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个郊外的清晨。
郊外小道上尘土飞扬,少女一身狼狈地爬上车辕,那双眼睛……
似乎在那时候开始,就留在他心里了?
第67章 太后的免死金牌
苏绒见林砚被问得一时语塞,耳根都隐隐泛红,心下便体贴地不再追问。
少女唇角无声地向上牵起一个弧度,像一抹月亮弯弯,自然地转了话头。
“长公主殿下呢?还在楼下吗?”
林砚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下来,点了点头,便示意苏绒和他一起下去。
少女脚步轻快地拾级而下,裙摆拂过木阶,刚踏下两级台阶,便觉身侧人影一晃,原是张不容趁机挤了上来。
他目光扫过苏绒红润的脸颊,眉梢一挑,脸上早就换上了笑意。
“这是睡饱了?气色不错。”
“托您的福。”
苏绒脚步未停,侧头对他粲然一笑。
光晕恰好落进她眼底,将那点水光点染得更亮,映着他手中的折扇和她微微扬起的唇角。
“国子监那边如何?快报怎么样了?”
“急什么?下去就知道了。”
张不容见她精神头十足,眼底那点担忧才散了,于是折扇在掌心轻轻一敲,卖了个关子。
苏绒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心痒痒,脚下步伐更快了几分。三人前后脚刚踏下一楼,一股比清晨时更加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
好家伙!
眼前景象简直让她眼前一亮,心头一热!
如果说之前的猫馆一楼,还带着点新店开张各就各位的井然有序。
那么此时此刻,就已然成了一个活色生香的市井小江湖!
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宽敞的大厅里人头攒动,几乎每个档口前都围满了人。
宋明包子铺前更是排起了长龙,白茫茫的热气混着鼎沸的人声直往上蹿,勾得人腹中馋虫咕咕直叫。
“老板!再来一笼肉包!”
“好嘞!新出笼的肉包一笼——”
苏绒站在楼梯上,从宋明背后瞥见他一边手脚麻利地收钱递包子,一边手不停地抹着额角滚下的汗珠。
而在另一边,唐老爹的甜糕摊子。
几个妇人正挑挑拣拣,刚出锅的甜糕软糯香甜,金黄的色泽格外诱人。
一个小娃娃踮着脚,眼巴巴地盯着母亲手里的米糕,小嘴微张,口水都快滴溜出来了。
卤货摊上,吴家豆干的酱香霸道地弥漫开来,混在空气里,引得不少人循着味儿就围了过去。
油亮酱红的豆干在案板上被切得飞快,发出笃笃笃的轻响,旁边的小碟子里堆满了刚切好的卤味,引得食客纷纷掏钱,生怕手慢了就没了。
明珠坊那边更是热闹非凡。
几个年轻姑娘围在绣架前,对着上面挂着的精美绣品指指点点,低声赞叹着明珠的手艺。
明珠正含笑站在一旁,耐心地解答着她们的询问,手里还拿着一方帕子,向客人展示着细密的针脚。
卖脂粉的王嫂和卖首饰的钱计合包了一间档口,此刻正忙得脚不沾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