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绒赶紧侧身避开,一手接过她手里的药碗,一边挤出个轻松的笑容,声音也放得格外柔和。
“就几滴药汁,擦擦就好了,不打紧的!小翁主别往心里去!”
傅窈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苏绒脸上那安抚的笑容,又看看那团刺眼的污渍,小嘴紧紧抿着,脸上带着明显的窘迫。
少女默默收回手,绞着衣角,垂着眼睫站在床边,仿佛想把自己缩起来。
她好笨!
她根本不像娘亲的孩子,娘亲能张弓射箭,能驯服烈马……
可她绣花都能把自己扎到,弹琴都能被木刺刺了手,就连翻墙出去买话本都会把脚崴了!
如今连照顾人都给人弄脏了衣裳,娘亲有她这样的孩子,一定觉得丢死人了吧……
傅窈越想越沮丧,索性头一塌不吭声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苏绒看着她这副手足无措的小模样,反而觉得有点心疼又好笑。
她赶紧把剩下的药一口气灌了下去,强忍着那股冲鼻的苦味,把空碗放到一边。
傅窈见她喝完药,也赶忙松了口气,目光到处飘啊飘,最后落在自己的袖袋上。
然后飞快地抬眼看了苏绒一下,又迅速垂下,纤白的手指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素色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露出里面几块方方正正的饴糖。
“要吃块糖吗?我吃药都会备着糖。”
还没等她回答,傅窈就飞快地拈起一块糖,直接塞进了苏绒手里。
“给。”
她做完这一切,微微吁了口气,只盯着那几块剩下的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苏绒看着手里那块糖也不客气,直接把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傅窈听到她吃东西的声音,悄悄抬眼瞄了她一下,见她含着糖,便偷偷抿嘴笑了笑。
然后低头看着帕子里剩下的几块糖,手指拨弄来拨弄去,像攒足了勇气一样再次开口。
“嗯…还要吃吗?”
第66章 廷尉大人有两副面孔
在接过了第二块糖之后,两人恢复了之前的安静气氛。
苏绒试着找了几个话题,但小翁主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茫然,小嘴张了又合,愣是接不上茬儿。
最后只能绞着帕子,把脑袋埋得更低了。
她叹了口气,也便不再强求。
这显然是一个礼仪教养良好但缺乏实际应酬能力的小贵女。虽然手笨了点,但显得有礼又真诚,让人心尖发软。
“嗯…还吃糖吗?”
当然,如果傅窈不执着地每隔几分钟就问一句吃不吃糖的话,苏绒会更觉得这小祖宗可爱些。
明明是个社恐晚期患者,手指头都在绞帕子,还硬要装出一副很会照顾人的样子……
苏绒摇了摇头,很想告诉小翁主她只是没休息好,不是低血糖,更不是糖罐子。
而傅窈见她摇头,小嘴一瘪,肩膀也泄气地耷拉下来,默默把糖块包回帕子里,彻底不吭声了。
呜…我努力了!
就是…就是没成功而已…
但睡了得有小半天的苏绒,此刻却觉得身体彻底回血,精神更是满格充电,动力十足!
眼看着要到中午了,少女便伸伸懒腰,手脚麻利地穿上鞋袜,利落地下了床,脚步轻快地转到傅窈面前,笑盈盈地开了口。
“我下去看看,翁主要和我一起么?”
傅窈见她突然下床走动,小脸一呆,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扶,手刚抬到一半就听到苏绒的话,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母亲还在下面,还有那位林大人…我就不去了,能给我…找点话本来吗?”
边说,脸就是一红,有点不好意思地绞了绞衣角,声音越来越小,脑袋也快埋进胸口了。
苏绒笑着应了,刚准备走出门,目光扫过门外那个几乎顶到房梁的猫爬架半成品——
只见那座几乎顶到房梁的庞然大物,正巍然矗立在正中央,竹木交错,榫卯件散落一地,在晨光里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这玩意儿还没完工,摇摇晃晃的,万一塌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苏绒于是脚步一顿,又扭头对着傅窈嘱咐了起来。
“翁主就在屋子里歇着,千万别碰这个大家伙,它还没装稳当呢。”
傅窈闻言,抬眼瞥了一下门外那庞然大物,小脑袋立刻点得像小鸡啄米,苏绒这才放心地出了门。
像只轻快的小雀儿,蹬蹬蹬的脚步声在木楼梯上响起,带着藏不住的勃勃生机。
她在楼梯中段轻盈转了个弯,目光也顺势投向二楼说书台的方向——
只见林砚正大刀阔斧地坐在那张本该是说书先生的位置上。
午后偏西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子,恰好落在他半边身子上。
他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下颌线条绷得紧紧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则按在面前桌案上摊开的一卷文书上。那身深色的廷尉官服衬得他面色沉冷,眉宇间凝着一股不怒自威的煞气。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微微低垂,目光沉沉地落在下方,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苏绒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沉冷威压。
整个二楼落针可闻,只有窗外不识趣的几声鸟鸣。
而张不容就站在他身侧稍后一步的位置,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慵懒笑意的脸上,此刻也罕见地没了笑意。
眉头紧锁,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和一丝审视,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戏台下方。
两人皆是一脸怒气,气氛沉得能拧出水来。
台子下面,可怜的西市市令正躬身站着,额角冷汗涔涔,脸色苍白如纸。
身子发着抖,活像只被猛虎盯上的老鹌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苏绒捏了捏裙角,就这样站在楼梯上,看着楼下这令人窒息的场面,脚步不自觉地粘在台阶上。
这低气压...要不,先避一避?
心念刚动,林砚的目光却倏地抬起,毫无预兆地落在了楼梯转角处的少女身上。
男人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几乎是瞬间就收敛了起来,眉宇间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关切。
也立刻起身,几步就走到了楼梯口,在苏绒面前站定。
略略低下头,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和脸颊,目光里的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紧抿的唇线也微微放松了些,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然后才开口,声音一改冷沉,带上了小心翼翼。
“没事了吗?”
苏绒撞进林砚眼中毫无保留的关切,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像个骤然点亮的小太阳。
少女甚至顽皮地踮起脚尖,在他面前滴溜溜转了个灵巧的小圈。
“没事啦!你看,好着呢!”
林砚看着她这副活力满满的样子,紧抿的唇线终于彻底松开,眼底那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也化作了柔和的光晕。
嘴角向上一弯,刚想再开口说点什么,旁边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只见那位西市市令,不知何时已经挪到了近前,额角的汗珠还在往下淌,脸色依旧苍白。
他对着苏绒深深作揖,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讨好,一迭声地说道。
“苏掌柜!苏掌柜您没事真是太好了!今日之事,下官失职!下官该死!下官向您赔罪了!下官保证,日后定当严加巡查,绝不让这等狂徒再惊扰了您!您大人有大量……”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忠心。
林砚眉头一蹙,目光冷冷地扫了过去,那眼神像冰锥子一样,让市令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市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身体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林砚这才收回目光,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本官等着看你的动作。”
市令如蒙大赦,连忙又对着林砚和苏绒各自深深一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
说完再不敢停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
退了下去,脚步踉跄地消失在楼梯口。
林砚看都懒得看他,刚准备继续开口,就听苏绒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
呃……
廷尉大人被问得喉结一动,下颌线一绷紧,目光飞快地从苏绒脸上移开,像被阳光晃了眼,耳根隐隐泛起一层薄红。
张了张嘴,迎着少女疑惑的神情,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时竟没说出话来。
他能说什么?
难道要说…是接了长公主的消息,过来看看你吗?
还是…想亲眼确认你没事了,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
这事儿,其实还得从廷尉衙门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