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地上那张颠倒黑白的嘴,黛眉一挑,只听了一句便听不下去了。
她是当朝长公主,尽管生来尊贵,但她可不是傻子!
长公主殿
下冷哼一声,手腕一抖,手中那根镶金嵌玉的马鞭毫不留情地就抽在了刘四的后背上!
“啪——!”
一声鞭响,伴随着刘四一声变了调的惨嚎。
他背上原本就被鸡毛掸子抽得火辣辣的,此刻再挨上这结实的一鞭,疼得他浑身一哆嗦。
整个人啥也顾不上了,直接就在地上故技重施,翻滚哀嚎起来。
“嗷——!疼死我了!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傅沅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冷冷地收回马鞭,对着身后沉声吩咐。
“王总管。”
“老奴在。”
“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捆了,送去廷尉衙门。就说他惊扰凤驾,意图行刺,让林砚好好审审!”
“是,殿下。”
王总管应得干脆利落,一挥手,立刻有两名身材魁梧的侍卫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还在哀嚎的刘四直接拖走。
苏绒看着刘四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心里憋了许久的恶气终于长长地吁了出来。
刘四啊刘四,你还是好好去廷尉衙门,跟你那帮兄弟们团聚吧!
她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连日来的疲惫紧张和刚才那番折腾积累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了上来。
少女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傅沅的声音、周围人群的惊呼声都像是隔了一层水,变得模糊不清。
本想稳住身子,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下一秒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眼前傅沅骑在马上的身影变得模糊。
“苏小娘子!”
“掌柜的!”
“阿绒——!”
几声惊呼几乎同时响起,在一片模糊的视线和嘈杂中,苏绒眼前彻底一黑,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然后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就听见林砚含着怒气的声音在楼下隐隐约约地响着。
那声音沉冷,隔着楼板都透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威严,还有些压都压不住的焦灼。
“天子脚下,煌煌宸京!西市重地,竟容狂徒当街行凶……”
声音隐隐绰绰,苏绒听不清楚。
少女费力地睁开眼,只觉得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块石头。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三楼那张属于明珠的床上,身上盖着薄被,于是连忙撑起身子,只觉得全身酸软,脑袋还有些昏沉沉的。
太阳已经升到半空中,透过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少女捂着脑袋的影子。
但楼下林砚那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还是惹得苏绒眉头一皱,心里咯噔一下。
不是让林砚坐镇廷尉衙门吗?他怎么跑过来了…?
连西市市令都被叫来了?
因为刚才的混乱,还是因为刘四那混账惊扰了长公主?
她太了解林砚了。
这人平时闷葫芦一个,寻常事情并不会让他动怒,可一旦较起真来,那脾气倔得像头牛,板起脸来能吓死人!
这么大的火气,肯定是气狠了!
可别是…因为她晕倒了吧?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左冲右撞,苏绒心里也是又急又躁,顾不上身体还虚着,挣扎着就想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不行,她得赶紧下去看看,至少得弄清楚怎么回事吧?
可前脚刚沾上地,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宫装少女端着个热气袅袅的药碗走了进来。
少女约莫十五岁年纪,眉眼清秀,瓷白的肤色带着点养尊处优的细腻。
那身宫装剪裁合体,料子看着就极好,颜色是柔和的月白色,领口和袖口绣着雅致的暗纹。
她步履轻缓,动作轻柔得几乎没有声音,端着药碗的手指纤细,却显得笨手笨脚的。
于是只顾着低着头盯着手中的药碗,直到余光看到苏绒一双光着的脚,这才飞快地抬起眼瞥了一下。
然后小心地扶住药碗,先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这才开口。
“你醒了,母亲让我照顾你。”
苏绒被她这轻柔的动作和话吸引了注意力,面上一愣。
眼前的女孩子并不是她熟悉的未央一众小丫头,而且还口称母亲?
母亲?
她几乎是立刻抬眼,目光飞快地扫过少女身上那身低调却透着贵气的月白宫装——
绣工虽然比不上明珠,但那料子绝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
再仔细看少女那瓷白的肤色,眉眼间隐约透出的矜贵气度,还有那举手投足间虽拘谨却掩不住的教养……
苏绒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定是长公主殿下的女儿,那位皇室小翁主!
没想到今日长公主居然带着女儿来了,难怪穿着宫装,难怪说话带着点不谙世事的生涩,却又透着一股子天然的贵气。
她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掀开被子下床行礼。
“民女苏绒,拜见……”
可话还没说完,动作刚起,站在床边的傅窈就往前了一小步,一把拉住了她。
“母亲吩咐了,让你好好歇着…不必拘礼,你身子还不好呢…”
说完,少女见苏绒没再强行起身,赶忙悄咪咪地松了口气,然后才抬起眼,目光在苏绒苍白的脸上停了一停。
“快躺下。”
苏绒被她指挥着回到床上,看着眼前这张社恐的小脸,心里到底是松了一松。
这位小翁主既然在这里照顾她,那说明长公主肯定在下面控制住了场子。
她看着眼前这位有些局促的小翁主,也不再坚持行礼,只是依言靠坐在床头。
脸上刚准备露出一个快快乐乐的笑容,再说几句话拉近一下距离,楼下林砚的声音就又拔高了些。
“朝廷设官分职,牧守一方,非为尸位素餐!今日之事,若不给本官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你这顶乌纱,怕是戴到头了!”
“本官再问你一遍,这西市治安究竟能不能管?!若管不了,自有能管之人!”
苏绒听得心头一抖,她从未见林砚发这么大的火,那声音隔着楼板都像带着冰碴子,沉冷又威严,每一个字都砸得人心头发颤。
少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了。
林砚…原来发起火来这么吓人?
隔着楼板都能感觉到那股压迫感,简直像换了个人!
她认识林砚这么久,见过他沉稳寡言的样子,见过他板着脸训人的样子,也见过他的锋锐无匹和促狭快意。
可像现在这样,声音里压抑不住的雷霆之怒…她还是头一回见识到!
这就是廷尉大人的真面目吗?
苏绒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一点滋味来,他平时在她面前,是不是太收敛了?
这念头一起,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软。
这么大的火气,难道真是因为她晕倒了?
因为她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惊扰,受了委屈,还晕了过去?
楼下那倒霉的西市市令,此刻怕是正被他训得抬不起头吧?
啧,有点可怜。
她心里一边为那倒霉的市令点了根蜡,一边又忍不住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甜意。
这算不算护短啊?
啧啧啧,一向是她苏掌柜护着自己人,真没想到也有被人护短的一天。
苏绒一时忘了动作,只竖着耳朵听着楼下那气势十足的训斥声。
就在这时,傅窈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点完成任务般的认真,打破了她的思绪。
“诶,喝药吧。”
傅窈端起桌上的药碗,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小勺深褐色的药汁,轻轻吹了吹气。
少女端着勺子微微倾身,一副要亲自喂他的架势,可动作实在是笨极了,手也哆哆嗦嗦的,感觉下一秒就能把药汁泼到苏绒的衣襟上。
苏绒本想说她可以自己来的,但见面前的小翁主这么认真的表情,却莫名地觉得可爱极了,于是便顺从地微微张开了嘴。
可就在勺子快要碰到嘴唇的时候,傅窈的手腕却不知怎地微微一抖——
勺子里的药汁晃了一下,到底还是溅了出来,不偏不倚落在苏绒的衣襟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
湿痕。
“啊!”
傅窈低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惊慌和无措,端着勺子的手都僵住了,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原地。
“对…对不起!我手笨……”
声音一下子就慌了,嘴唇动了动,却只挤出几个字,然后手忙脚乱地想把勺子放回去。
少女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苏绒衣襟上的污渍,脸上写满了懊恼和不知所措,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没…没事!真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