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时候起我就不那么想当警察了,可能我原本就是个懦弱的人吧。我会控制不住地去想,我的努力真的有价值吗?总是事与愿违,总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一辈子也走不出李慕带给我的阴影了,更没办法去帮助别人。这身警服太重,而我太渺小了。”
谢轻非木着一张脸凝望他的双眼。
这些话蒲玉都曾告诉过她,后来卫骋也说来找他进行心理咨询的同事们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念头,可谢轻非从没想过雷恒会是其中之一。在和雷恒搭档的那些年里他表现得实在毫无破绽,他正直乐观,恪尽职守,怎么看都不像个有黑暗过去的人。即便他真的厌倦了自己的岗位,又怎么非要往绝路上去呢?
雷恒坐在床边,谢轻非还在输液,他见流速太快又帮她调了调,继续道:“其实不当警察也挺好的,整天那么忙,都没空照顾家里。我想着重新找个清闲点的工作,结婚之后还能好好陪我老婆,只不过出了那样的事情。”
他手搭在左膝上,膝盖以下空荡荡的。
谢轻非的眼睛倏然间红了。
“我……实在不想拖累她,主动提出取消婚约,她不肯答应。她是个傻姑娘,那么些年没名没分跟着我一个残废,撵都撵不走,我爸生病去世那会儿也是她陪我度过的。”
谢轻非哑着声音开口:“你爸……是什么时候?”
“好几年了,”雷恒轻飘飘道,“在我截肢之后。”
谢轻非的心好像被揉成了一团,疼得呼吸不上来。
雷恒没再看她,伸手揽了一把阳光打在被子上的金色影子,喃喃道:“轻非,比起穷途末路我更愿意相信绝处逢生,所以我会想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我太偏激了,我以为逼她离开是为她好,没有考虑她想要的是什么。既然她不嫌弃我,那我也要为她好好活一次,不是吗?”
他的脸上并没有温情流过,谢轻非一时没敢问出声。
雷恒像是读懂了她的眼神,说:“三年前我无意间看到了李慕写的小说,去闹过一次,才知道他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我也差点没认出他,因为他穿得西装革履,说话时也温文尔雅的,看起来就像一个……一个正常人。反而显得耿耿于怀这么多年的我像个疯子。我就想,我都死过一回了,还沉湎在过去这些不如意里干什么呢?突然就释然了。我要放下一切重新开始,我要和我老婆好好过日子。后来我找了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能保障我不成为她的累赘。她是很有出息的,学历高,能力强,后来还读了博,考进了天宁银行。”
谢轻非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她说她看到那个大叔站在顶楼的样子就想起了刚刚失去一条腿的我,所以她一定要把人救下来,可那人没我幸运,就死在她面前。轻非,不是她不想救人,她恐怕是那一刻最希望大叔活下来的人,她每晚做梦都梦到他死前的模样,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拉住他。”雷恒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们那么多的苦都熬过来了,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啊?我有时候想想自己这一辈子都觉得很好笑,真的。”
“所以你现在知道秦国栋为什么必须死了吗?不仅他该死,他那个畜生儿子也不配活着。升州城这么大,我居然还能遇到他,是不是老天也同意我替天行道,所以把他还有郑宇轩都送到我面前来。我孑然一身,没什么牵挂,为人奉献的时候没觉得活着有意思,但当这些人一个个死在我面前时我第一次觉得痛快!什么是正义,什么是公道!我命贱我认了,但我还不能帮自己报仇吗?凭什么我活得窝窝囊囊而这些人还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不服!”
真正的梦魇来自年少时受到的欺凌,那时候的雷恒还觉得噩梦会过去,希望在明天。他让自己变得强大,为的也是保护更多没被偏爱的群体,可命运处处跟他作对,一寸又一寸将他的脊梁骨打断,让血肉模糊的现实来告诉他:你不是想当英雄吗?你不是要找公平正义吗?可你只是被命运抛弃了的废物,看,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想改变什么?
雷恒双目赤红,像克制着巨大的痛苦,躯体的每一次叫疼都在提醒他仇恨有多深。他用力闭了闭双眼,鼓起青筋的手紧紧攥着床单,用气声说:“这就是我的杀人动机,和你内心的推断差得多吗?”
谢轻非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那康文霞呢?”
“我在同城刷到了杜曼荷的微博,顺手帮她解决了。”雷恒见她神色有异,嗤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你难道不知道杜曼荷过得有多痛苦吗?你都会同情她,我自然也觉得她可怜。”
谢轻非短暂地蹙了下眉,淡声道:“所以绑架邓锦如也是觉得我可怜,顺手帮我解决吗?雷恒,邓锦如和我之间的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
“对,可你一向不屑计较这种‘小事’,念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我帮帮你不是很正常?轻非,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痛苦,我们的仇人一天不得到报应,我们的痛苦就一天不会减少。你还有前程,不可能亲自动手,但没关系我无所谓啊,我可以帮……”
“啪”的一声,雷恒的脸偏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