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盈抿着唇角,“都是五弟的功劳,三弟若想谢,就去谢他吧。”
她越发替五弟觉得不值,事情告一段落,她还未见过婆母三弟给他称谢。
宋允默连道:“那是自然。”
被他这么一搅兴致,章盈不想在这久待,随口说了一句“还有事忙”便辞去了。
走远后,碧桃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道:“同样都是国公府长大的,怎么三爷和五爷相差这么大,五爷彬彬有礼,而三爷···举止未免太轻浮了些。”
那眼珠子都快粘在娘子身上了。
章盈轻声叮嘱道:“别瞎说。”
那道不怀好意的视线犹如还跟在背后,耳畔掠过一阵风,章盈警觉地回首,浑身僵滞。
碧桃随她停下脚步,扭头循着望去,只见万籁俱寂,梅林摇曳。
她满脸疑惑道:“娘子,怎么了?”
周遭仿佛更冷了,章盈朱唇微颤,握紧了碧桃的手,“没什么,我们快些回院吧。”
梅林后面那个高大的身影,她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又或者,那只是府中普通的下人。
她快步往前走,隐隐听到踏在雪地上窣窣的脚步声不止。碧桃也好似感觉到,压低嗓子道:“娘子,是不是有人跟着我们?”
章盈没说话,只加快了步子。
匆忙间,连迎面而来的人都未留意。
“二嫂?”
长廊下,宋长晏长身玉立,讶异地看着奔逃似的主仆二人。
章盈蓦地止步,微扬起脸望着他,“五弟,你,你回来了。”
年下夜宴多,多数时候他都回得晚。
宋长晏走下石阶,端量着她不自在的神情,询问道:“二嫂这是怎么了?”
他穿着单薄的窄袖便服,贴身的衣饰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与章盈裹得紧实的披风截然相反。
不知怎的,见到他,章盈瞬时安心许多。
碧桃在一旁道:“五爷,方才有人···”
话说了一半,章盈攥紧她的手,示意她住嘴。
那名恶徒的事,可以告诉五弟么?
以他的为人,或许会帮自己查出是谁,可届时府中其余人应当也会知晓。这等有损女子清誉之事,公爹和婆母知道了,又会如何看待她?看待章家?
她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咬唇道:“没事,天黑了,想早些回去。”
宋长晏不再追问,让开了道:“二嫂路上小心。”
待她们身影隐没于黑夜后,他才偏头望了一眼黑蒙蒙的梅林。
他的二嫂虽然纯良坦然,但到底还是对他有所戒备,不算毫无保留。
***
夜里,章盈又做起了那个梦。
梦中她回到了大婚那夜,她身着大红婚服躺在床上,男子宽大的身躯覆在上方。
他时而温柔时而粗鲁地啃咬着她的唇,短促的气息萦绕在她耳畔。
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夫君,可他到底是谁?
她拼命地挣开一只手,扯开挡住视野的喜帕,想要看清他的脸。
睁眼那一霎,天亮了。
章盈摸了摸唇,确认那只是一场梦后,起身下了床。
她撑开窗,看着压在枝头簌簌的大雪。
除夕已经到了。
第15章
往年这个时候,府里总是热热闹闹的,章盈最为欢喜。可做了当家主母,却未必了。
一整日,章盈就没个清闲的时候。
晨时祭祖过后,府里便陆陆续续有客来,出乎章盈意料的是,午后贺知意也来了。
他带着几幅上好的刺绣,端正地坐下喝茶,行止十足的武将风范。
“母亲听说我要来国公府,特意让我捎上她亲手做的刺绣,还报章夫人往日的多加照顾,还请章娘子笑纳。”
章盈笑着让碧桃收下,道:“贺夫人有心了,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贺知意是个性子直爽的人,干坐着话不多,只得章盈起话头,“贺将军可是从五弟那里来的?”
“是。”贺知意点头答道:“将军知晓我们原就相熟,前几日便告诉我,说往后来府上都可以来顺道拜访娘子。”
谈及宋长晏,他话便多了起来,言语间无不透露对他的敬佩。聊得熟络了,章盈犹觉回到了从前。
那时,这位哥哥对自己着实是多有照顾的。
“去岁除夕我还是和将军一起过的,战事暂息,将军就带着我们去野外狩猎,他箭法好,连射到好几只白狐。”贺知意说到这儿,瞥见章盈手中的暖炉。炉身被白色裘皮包裹,她细白的几根手指穿插其间,几乎快要与绒白的毛融为一体。
他忙挪开了视线,“成色和娘子的手炉差不多。”
自然是差不多的,这手炉套就是用五弟送的狐皮做的。
章盈不动声色地放下手炉,迟疑少顷开口道:“有一事,我还想请教贺将军。”
“章娘子有话直说。”
章盈抿了抿唇,还是问出了口:“将军可了解什么女子的防卫之术?”
贺知意诧异地望着她。
章盈神色自若道:“年底上京城攘来熙往,丫鬟出门时总遇见些手脚不干净的人,我想知道些自卫之道总不会是坏事。”
“哦,娘子说得极是。”贺知意顿悟,继而道:“女子身弱少力,动起手来自然比不过男子,不过危急时可借助旁物保身。”
他看向章盈的头顶,“比如发簪。”
他指了指眼睛和脖颈,接着道:“遇险时,用尖利的一面刺入对方的要害部位,或许可以脱身。”
他又说了些其他法子,最后道:“不过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无法确保自身安危,出门时最好避免孤身一人。”
章盈道一句谢,“贺将军的话我都记住了。”
外男不宜久留,贺知意稍坐片刻后,便起身辞去。
出门前,他停下脚步,回头道:“章娘子若是遇到什么麻烦,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尽管托人告诉我···或是告知宋将军。”
他虽不是聪慧之人,可从军多年却养成了警觉的习惯,章盈所说的一番话,似乎不像是担忧丫鬟。可他们如今身份天差地别,他又有何立场过问太多?
章盈微怔,随即点头道:“多谢贺将军。”
***
送走贺知意,章盈又要马不停蹄地安排夜宴,直到晚膳时分,才能坐下好好歇口气。
宋府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满桌珍馐旁,难得一次凑满了用膳。
国公爷还有个未出阁的女儿宋念珍,性子活泼好动,有她在,夜宴的氛围倒也不算冷清。
宋念珍十五六岁的年纪,同父母撒完娇,心思便放到了两位嫂子身上。她一举酒杯,笑着对她们道:“以往这个时候劳累的都是母亲,嫂嫂们来了后,便都是你们辛苦了,念珍敬你们一杯。”
章盈端起酒杯,随庞氏说了几句客套话,轻抿了一口。
宋念珍见状打诨道:“二嫂,今日的酒需得饮尽才算吉利。”
章盈微赧,解释道:“我酒量不好,小妹见谅。”
在家时她便少有饮酒,母亲知晓她易醉,从不让她多喝。
宋念珍道:“这是新酿的桂花酒,不醉人。”
她话说到这份上,章盈也不好拿乔,小小一杯喝了下去。幸而这酒的确味道不冲,桂子甜香,她未有不适。
晚宴结束,宋念珍又叫着要玩双陆。
几位哥哥陪她玩了几把,她节节败退,便苦着脸不愿和他们继续玩,“不玩了,三哥你都不让让我。”
宋三郎笑道:“你自个儿技艺差,让了你也赢不了。”
宋念珍哼了一声,“你成日都玩这些,我自然比不过。”她目光转到一旁安静观看的二嫂,道:“不如二嫂陪我玩一局吧。”
话头落在了自己身上,章盈推辞道:“我不大会,小妹找别人吧。”
宋念珍听了更为欣喜,走过去挽着她,脱口便道:“就是要不会玩儿才好。”
小姑娘家总是好面子的,巴不得是个生手陪自己玩儿,好找回些脸子。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她忙补道:“这里人这么多,他们教你。”
她看了一眼宋长晏,“五哥你来教二嫂吧。”
宋长晏微微一笑,点头应允:“好。”
章盈半推半就地坐到桌前,五弟随即站在了她身侧。
宋念珍兴致勃勃地搓着骰子,“这么干玩儿没意思,谁输了谁喝一杯。”
章盈说不会玩并不是自谦,她打小就对双陆提不起兴致,棋艺未必比得过宋念珍,真要玩下来还不知道要喝多少酒。可她又不能在这时败小姑子兴,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头一局两人单独玩,纵使章盈凝神苦思,最后还是毫无意外地输了。
方才桌上已经喝了几杯,又一杯下腹,她脸微微发热起来。一是为酒,二是为自己不堪入眼的棋技。
连宋念珍都忍不住瞪大了眼:“二嫂,你当真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