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氏道:“每年都是这些事,谈不上劳累。弟妹的伤可好些了?”
章盈浅浅一笑,“多谢大嫂挂心,已经好多了,估摸着月底便能痊愈。”
“那就好,省的人遭罪。”庞氏说罢,叹一口气道:“也不知是怎么了,才开年家里就这般不顺,你和三弟连连受伤···”
“三弟?”章盈惊讶地望着庞氏,问道:“三弟为何受伤了?”
“哦。”庞氏恍然想起一般,解释道:“初一早膳时,三弟与你一样都没来,说是不甚伤了手,母亲还好一顿骂呢。”
话音落下,她见章盈陡然变了脸色,担忧道:“弟妹,你怎么了?”
章盈醒觉,缓和神情道:“没什么,只是脚突然有些发疼。”
她竭力稳住嗓音,口气随意道:“大嫂可知道三弟是如何伤的?”
庞氏想了想,笑道:“说是在院里练武时不小心伤到的,不过以三弟的性子,多半又是半夜偷摸跑出去,在外面受的伤。母亲担心父亲动怒,就压下这事没说,旁人都还不知道。”
“是么。”章盈喃喃,那还真是凑巧。
那夜她刺伤恶徒的位置,可不就是在他的手臂。
庞氏不知她心中所想,自顾自道:“开年不利,等开春了,要好好去庙里拜拜。”
闻言,章盈抬起眼,“大嫂这个月辛苦操劳,不如下个月便由我去慈恩寺为一家人祈福祷祝。”
“也好,在院里闷了一个月了,你正好出去透透气。”末了,庞氏又提醒道:“慈恩寺离得远,弟妹记得早些动身,以免天黑赶不回来。”
章盈眉眼舒展,“好。”
她嘴上答应着,心底却不停回想宋允默受伤之事,难道这真会是一个巧合么?
她不由得想到了宋长晏,受伤的事母亲没让旁人知晓,那他定然也是不知道的。母亲本就对五弟颇为不满,此时让他暗查这事,若是惊动了她,五弟岂不是更要无端受气。
左右下月初五要同行,到时候再与他商量吧。
***
今年开春早,二月初时天气已经转暖,枝头的雪融尽,嫩芽冒出了头。
原本已经晴了几日,可初五这日却是天公不作美。早上出门时还未觉有异,行至半途,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为避雨,章盈一行人不得不在途中凉亭停歇半晌,待雨停后再出发。
如此耽搁一场,启程时已是午后。
道路泥泞坑洼,车身跟着颠簸不稳,碧桃往章盈身后塞了一个软枕,泄气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怎么这般倒霉。”
章盈被晃得有些头晕,抓着车壁担忧道:“都这时候了,不知母亲还在不在。”
求神拜佛倒是其次,能见她一面就好了。
正说着,车身一震,往右边倾斜,章盈与碧桃毫无防备地倒向一边。
车外马蹄渐近,随即传来关切的询问:“二嫂?”
章盈稳住身形,掀开帘子望出去,五弟已经下马立在车窗外。她轻声回道:“我没事,这是怎么了?”
宋长晏神情凝重道:“车轮陷入了水坑,恐怕一时半会走不了。”
章盈面色失落,还是道:“没事,赶不及就算了。既然前路不好走,我们要不回程吧?”
宋长晏看了一眼天色,却道:“二嫂,不如其余人留在此地,我们先骑马去慈恩寺,兴许还来得及见章夫人一面。”
单骑轻便,也不受泥路影响脚程,只是···章盈神色为难,“我不会骑马。”
宋长晏一怔,随即道:“二嫂若不介怀,可与我同骑。”
看出她的迟疑,他接着道:“这同行的都是信得过的人,二嫂不必担心有人多嘴口舌。”
天边春雷低滚,好似又要下雨了。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若真来场大雨,一众人都会被困在这儿。
碧桃也在一旁劝道:“娘子,不如你先走吧,否则白出来这么一趟。待会要是淋了雨,若是病了,夫人可就要真的担心了。”
章盈稍作忖量,点头答应:“那麻烦五弟。”
她裹好披风下车,到了骏马跟前有些不知所措。这马极为壮硕,马镫就已过她的腰,凭她自己决计是上不去的。
在她踌躇这一瞬,一双大手遽然扶上了她的腰侧。五弟站在她身后,低声说了一句“无意冒犯”,稍一用力便将她托着上了马。
腰间的力道迅疾撤去,章盈双颊不自觉地发烫,坐稳身子后,双手紧握着马鞍。宋长晏收回手,旋即轻巧地翻身上马,双手环过身前的人抓住缰绳。
他双腿一拍马腹,嘴里喊了一声“驾”,马儿便奔蹄前去。
飞驰间,章盈后背无意撞上他的胸膛,不禁绷直了脊背。
宋长晏觉察出怀里人的异样,低头在她耳畔道:“二嫂若是不适,我骑慢些。”
风声太大,章盈听不清,偏过头问他:“什么?”
两人挨得太近,四目相对中,她仿佛能从他的瞳孔中看到自己脸。虽不真切,可她清楚,自己定是脸红了。
不等他回复,她脸上兀地一凉,冰冷的雨水落了下来。先是一滴,而后如明珠落入玉盘。
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躲过这场雨。
宋长晏果断脱下肩上披风,搭在她身上遮雨,边换了方向道:“来不及了,这附近有间破庙,我们先去那儿躲雨。”
幽淡的沉香细密地将章盈包围,她探出头,回首看着他:“五弟,你先穿着挡一下吧。”
他面容被雨沾湿,水珠顺着轮廓滑落至下颌,再滴在两人缝隙间。犹如是被水洗过一般,章盈觉得他五官愈发明晰,深刻入眼。
宋长晏抱紧了她,加快脚程,“不必,你顾好自己。”
烟雨蒙蒙中,章盈听见了他因纵马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自己胸腔内不可抑制的跃动。
第19章
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章盈才透披风看见了宋长晏口中的破庙。
受日月蚕食,这座庙宇仅剩一间破败的屋子,自外看来,门窗摇曳,堪堪只能挡住风雨。
宋长晏勒马停在树底,将人连带披风一同抱下马,径直走进屋后才放手。他将自己那件披风从她身上取下,仔细打量了她一圈,开口问道:“二嫂打湿了没?”
除裙摆有些湿润,章盈浑身干爽,未受霖雨侵袭。反观宋长晏,他脸上滴着水,银辉色的外衫湿了大半,处境比她槽得多。
想到这都是因为她,她心底难免生出些愧疚。
“没有。”她微微摇头,抬手将身上尚干净的披风解下,“这还是干的,你赶快披上,当心着凉。”
“不必。”宋长晏推辞一句,转身瞧了一眼屋外阴沉沉的天,蹙眉道:“恐怕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下来,我去找些木柴生堆火,兴许今夜就要歇在此处。”
闻言,章盈神情一顿。
在这儿过夜?
撇开简陋的境地不提,这只有一间屋,他们叔嫂二人岂不是要共处一室度夜。即便知道五弟是个正人君子,她仍是心里打鼓。
自古男女大防,七岁开始便不同席。适才与他同乘一骑已属不得已之行,若真要孤男寡女通宿,被人知道了于她,于五弟都不是好事。
她心中默默祈祷,盼着天黑前能雨散云收,他们还来得及回去,或是前往慈恩寺留宿。
她这厢天人交战时,宋长晏已经动身在四周寻找可生火的干柴。屋内有尊半毁的佛像,旁边的地上倒着用来放置贡品香烛的木架。他走过去,大手在上面摧折几下,木架便松散开来。
章盈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忙上前帮手,“五弟,我来帮你。”
到处都是灰,宋长晏双手脏污,果断推却道:“二嫂先歇息片刻,我很快就弄好。”
也是,他动作利落,自己搭手反而添乱。章盈作罢,转身收拾起了屋子。
方寸的破陋之所,也实在没什么可归整的。她扫开了地上的枯草叠做两团,以便他们坐下歇脚,做完便不自在地站在一旁。
到底是在外征战过几年的,宋长晏生火技艺娴熟,那张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俊容,此时正神情专注,做着最粗俗的活。
待明亮的火舌腾起时,章盈才惊觉已经端详了他许久。她遮掩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只听着外面的雨声淅淅飒飒。
“好了,二嫂先坐下暖暖身子。”宋长晏蹲在地上,抬头对她道:“我去外面看看马。”
章盈垂眸看着火堆,“好。”
宋长晏起身走了出去,将马拴在树干后便回到屋檐下,借着檐角注下的雨水净手。而后他便留在外面,没再进屋。
天一点点黑了下来,雨势却没有消停的迹象。
章盈往火堆里添了一点柴,视线望向屋外。
五弟背对着她坐在门口,好似也在等这一场雨停。他身上的衣物半干,春寒料峭,不知会挨多少冻。
章盈已打消了离开的念头,思忖少时,启唇道:“五弟,外面风大,你进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