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晏淡淡道:“长相思。”
章盈素白的指尖拨动琴弦,旋即琴声悠然,萦绕一室。
曲过一半,宋长晏拿起酒壶,信步走到离她近一些的地方,靠着梁柱屈膝坐在地上。
他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神情温柔而专注。
弹完最后一音,章盈抬起头,发现他已经闭上了双眸,仿佛睡着了。她轻脚行至他身前,蹲下身看了他许久,心底莫名一阵怅惘。
她轻声道:“五弟?”
接连唤了几声,见他毫无反应,章盈试探着伸出手。
掌心还未触碰,宋长晏兀地睁开了眼,宽大的手掌同时握住了她的皓腕。
“你醒了,去屋里歇息吧。”
章盈想要抽回手,反被他握得更紧。
宋长晏凝眸不转,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你叫我五弟。在宋府时,我敬重二哥,于礼不得不叫你一声二嫂。可如今二哥已经死了,你也离开了宋家,为何还是不肯看看我?”
他瞳孔倒映出章盈慌乱的面容,她朱唇几度启合,最后道:“你喝醉了。”
宋长晏拉着她近了一分,问道:“你不愿意,我便离得远些,这些时日强忍着不来见你。可二嫂你为何又要这般作弄我,既是不肯,却要百般用心。究竟是为我做面,还是给我下蛊?”
他划破了隔在两人间那层薄薄的纸,那些隐秘不可宣的话,被他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口。
章盈一颗心似要跳出胸腔,张了张嘴欲要分辩。
宋长晏不愿再听,抬起另一只手揽住她的后颈,“我还想向二嫂讨要一物。”
在章盈惊错的目光中,他倾身迎了上去。
湿热的酒意弥散在唇齿间,顿时万籁无声。
章盈只觉自己好似也沾染上了醉意,双腿使不上力气地跪在了冷硬的地板上。钝痛叫她瞬间清醒,双手挡在他肩上,唇舌推阻着他温软的进犯。
毫无震慑的抵挡被他复又吞没,章盈使尽全身力气,却只是不轻不重地咬了下去。
宋长晏闷哼一声,放开了她。
章盈挣了挣手,蹙眉愠怒道:“你放开我!”
宋长晏握住她的手腕举起,“二嫂的脉搏跳得这样快,若不是喜欢,又是为何?”
章盈挣不开他,情急下扬起另一只手,头一次喊出他的名字:“宋长晏!”
宋长晏不躲不避,“对,我是宋长晏,不是五弟。”
“你若想要我清醒,这巴掌打在我脸上便是。”
话落,他双唇又覆了上去。
第40章
宋长晏彻底松开了施加在她手上的桎梏, 手掌后移,轻柔地按在她后腰上,细密地吻着她的唇。
章盈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素日连严词厉色的时候都极少,更遑论出手打人。此刻顿在空中的手打也不是, 不打也不是。
在这刹那的踌躇失措中, 从前她一直不敢面对的那个问题, 心中已有了答案。
胸腔中的气息一丝丝殆尽,在她将要抵拒时,宋长晏长睫微启, 眸色一动, 猛地推开了她。
电光石火间, 迅疾的一道光焰从两人相隔的空隙处掠过,留下一股刺鼻的火油味道。
原本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章盈诧愕地偏头看去, 一只箭镞带火的利箭插在墙上。
不待她弄清境况, 接二连三的箭又射了进来。
宋长晏眼疾手快地抱着她躲到梁柱后,凝神屏息观察屋外的动静。院里昏沉沉的, 下人们全无踪影, 几个黑影潜伏在围墙上,正翻身而入。
章盈猝尔想到上次与他遇刺时的情形, 恓惶地揪住他身前的衣料, 不安地问道:“他们也是刺客?”
“我也不清楚,不过来者不善。”宋长晏浑然没了适才的醉态, 低头在章盈耳边低声道:“你在这儿别动, 我去拿剑。”
“嗯。”章盈松开他,担忧地叮嘱他:“千万要小心。”
宋长晏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敏捷跃身取了长剑,回到章盈身边时,黑衣人已经进了屋。
先前箭上的火已经烧了起来,屋内一时火光明亮,黑衣人均蒙着脸,刻意隐藏身份。
宋长晏将章盈护在身后,拔出剑冷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带头那人不予理会,朝其余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便执刀袭来。与上次那几名刺客不同,这些人招式狠厉,出手毫不留情,是冲着取人性命来的。
宋长晏虽看着温文尔雅,身手却是极佳,即便以一敌多,也并未落下风。带头的黑衣人见状也拔剑相向,出手与他缠斗起来。
火势渐大,如此下去,就算宋长晏不被他们击败,也难免不会身陷火海,必须找人搭救。
章盈强自镇定,趁他们没留意到自己时,谨慎地往屋门口挪动步子。
带头的黑衣人余光扫见,当机立断地抽身前来挡住她的去路,利剑横在章盈面前。
章盈遽然停下脚步,看着他的露出的双眼,只觉一阵熟悉,似乎在哪儿认识。
他眼底闪过一丝犹疑,复而一剑刺向章盈。
“盈盈!”
宋长晏拼尽全力击退羁绊自己的几人,打掉其中一人手里的刀,脚背奋力踢上刀柄,刀便往章盈身前的黑衣人嗖地飞去。
那人陡然睁大双眼,回身躲避,站定后惊觉脸上一凉,那块蒙面的黑布已被削下。
他霍地看向章盈,见她满脸不可置信,愕然道:“卢护卫···为何是你?”
是跟在她父亲身旁几十年的心腹,卢楼。
在卢楼思虑回复时,另一把飞刀又袭来,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卢楼只得全心应对宋长晏,斟酌的措辞收回腹中。
宋长晏边与卢楼搏斗,边对章盈道:“快走!”
章盈从巨大的错愕中惊醒,紧咬下唇跑出屋。走到廊下,她便见到昏倒在地上的下人,想来都是卢楼他们做的。
来不及多想,她快步跑到大门口,摸黑慌乱地拉开了门栓。
门外,马蹄声响起。
章盈闭上眼,全力推开了厚重的朱门,来人是敌是友,听天由命。
“盈娘子?”
听到这声称呼,她欣喜地睁开眼,说话时嗓音已是颤抖不成调:“贺将军!快去救他!”
院里火光冲天,贺知意神情震惶,带着人迅速冲了进去。
章盈视线一片模糊,双腿发软地跪在了地上,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卢楼所做的一切都受父亲指示,所以,是父亲想要他们的性命吗?
父亲究竟想要杀的是谁,是宋长晏?还是她?
可是为何?因为她与章家决裂,有损他的名声?还是因为不愿宋长晏插手荣家的案子,想要杀人灭口?
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在意过她的性命。
她仅剩的一丝期望,终于破灭。
***
幸而贺知意来得及时,在火海中救出了昏迷的宋长晏。
他将人背到马车中,对章盈道:“盈娘子,将军呛了太多烟气,还麻烦你照顾他,我先去救火。”
章盈点头应下,“贺将军,院里还有碧桃和其他人,请一定要救下他们。”
贺知意宽慰道:“你放心,他们都只是被迷晕了,我会派人照看。”
他说完又急匆匆地进院,章盈平复心绪,回身掀开车帘踏入马车。
宋长晏闭眼安静地靠在车壁,身上月白色的锦袍沾染上零星的血渍与灰烬,俊逸的面容也满是污迹。
章盈神色忽地紧绷起来,双手在他身上摸索,细致地检查他是否受伤。
她看得认真,没留意他何时醒来,头顶兀然响起虚弱的话语:“二嫂这是在做什么?”
章盈倏地扬起脸,从他略带调侃之色的神情中,收回了放在他腰上的手。她眨了眨发酸的眼,移开目光道:“你有没有受伤?”
宋长晏正经道:“我做了那样混账的事,挨上几刀兴许才能叫二嫂解气。”
章盈沉默须臾道:“你既然知道混账,为何还要做。”
宋长晏柔和的目光一寸寸划过她的眉眼、朱唇,他喃喃道:“我也想知道。可情之一字,最无道理,我不过是个肉体凡胎,又如何能免俗?”
“我只恨自己没二哥那样有福气,与你做夫妻,哪怕只有一日,也足够了。”
章盈垂眼轻声道:“你前途无量,将来会有无数眼光瞧着你,妻子应当选一位般配的。”
“何谓般配?”宋长晏盯着她道,“是周将军家的六姑娘?又或是别的哪位大人之女?二嫂是要我娶了她,与她琴瑟相调、暮雨朝云之时,脑子里想的却是你么?”
他看着她挣扎的神色,继续道:“若真是如此,我情愿刚才死在火海中,这样二嫂或许能念我一辈子罢?”
章盈抬起头,一双湿漉漉地眼望着他,面露苦涩道:“不,我不愿意你死。”
宋长晏不再言语,俯下身贴近她,右手缓缓往下握住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