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盈微微摇了摇头,“屋里也是冷冰冰的,不如在这,还有月色作陪。”
碧桃不再相劝,坐在她身旁替她掖了掖披风,嘴上絮絮叨叨:“袁夫人也真是的,明知娘子酒量不佳,还要让你喝。”
酒意上头,发烫的脸颊贴近冰凉的亭柱,倒有些惬意。章盈思绪逐渐涣散,悠悠道:“她也是兴起,倒也不是真要我喝多少。”
“这倒也是,袁夫人对娘子倒是极好的,知道咱们在越州无亲无故,逢年过节都叫上你。她还说下次···”
碧桃还说了些什么章盈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眼皮越来越沉,眼前似有无数的画面闪过,最后所有的一切归于平静。
碧桃自顾自地说了半晌,身旁却悄无声息,她提了声调唤道:“娘子?”
依然毫无回应。
碧桃起身,低下头一看,章盈已然睡着了。
这样冷的天,在这睡上一会儿也容易着凉,碧桃叹了一口气,晃了晃她的肩,继续叫她:“娘子,先醒醒,回房再睡。”
睡梦中的人无意识地躲了躲,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这是真的醉了。
碧桃犯难地看了看寝屋的方向,还得走上好一段距离,凭她一人怎么也不能将娘子带回去。在她将要叫人时,亭外突然走来一人。
碧桃惊呼出声,只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是我。”
辨别出是谁,碧桃不情不愿道:“大殿下。”
空气中隐隐飘散着酒味,宋长晏走近,垂眼看着章盈,“她喝醉了。”
“是,我这就叫人来扶娘子回去,殿下请回去歇息吧。”
宋长晏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他伸出手拢了拢章盈的披风,而后弯身轻手把她抱起,“你在前面带路。”
“殿下···”
碧桃还欲再说些什么,被一个凌厉的眼神挡了回去。
她胆子小,无论如何他也是皇子,那份畏惧是打心底里的。罢了,权当是为了少让娘子受冻。
宽慰自己一番,碧桃快步走在前面。
好在府里的下人多在屋里过节,一路没遇到旁人。进了寝屋,宋长晏将人放在床上,转眼对碧桃道:“你去煮碗醒酒汤来,不然她明早醒了难受。”
他端坐在床边,威仪十足,碧桃抗拒无法,照他的话去做了。
屋门合上,宋长晏才回过头,仔细地凝视着她。
从衢州一别到现在,已快过去半载,她的眉眼五官,无不与他梦境中的重合。
宋长晏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抬手碰了碰她的脸。
她一直不露面,除夕之夜听到那一声时,他便心存疑窦,后来听下人说她是几月前才搬来的越州,更为怀疑。直到他故意受伤,看到送来的药,才坐实了心底的猜测。
屋里点着炭火,章盈身上厚重的衣物便显得累赘,宋长晏给她解开披风,起身去拧了帕回到床边。
湿巾还未碰到脸,章盈就忽地睁开了眼。
她一双湿漉漉的杏眸瞧着眼前的人,许久,才如醉初醒般蓦地坐起,紧抿着唇满是戒备。
她怎么会在床上?宋长晏又为何在她房里?他已经知道是她了?
宋长晏眉眼含笑,一错不错地望着她,“头晕不晕?要不要喝水?”
章盈攥紧了被褥,“你为何在这儿?碧桃呢?”
“不是你将我买来的么?”宋长晏面容无辜地看着她,身体微微前倾,“我一定好好伺候夫人。”
“我···”章盈哑然,一把推开他,“你先出去!”
宋长晏冁然一笑,“夫人醉酒,我若这时离去,未免太不尽责。”
章盈听他这些胡言乱语,顿时又急又气,顺着他的话道:“你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就别做这种以下犯上的事。”
既与她相见了,宋长晏也不急于一时,语调温和道:“那我便先回去了,若哪日夫人想起了我,再来我屋中相聚,我定然温顺听话,绝不反抗。”
第72章
翌日,章盈起床太晚,碧桃都已出了一趟门,回来时脸色匆忙。
她反手关上门, 压着嗓音道:“娘子,不好了。”
章盈闻言眉心一跳, “出什么事了?”
“我本来想趁早去买西街的云片糕, 谁知听见街上有人说, 上京那头来了人。”
章盈瞬时清醒,“可打听到是来做什么的?”
碧桃摇摇头,“这不清楚。”旋即, 她脸色一变, “不会是老爷派来找你回去的吧?”
章盈道:“父亲哪里还会那么在意我, 多半是来找宋长晏的。”
思及此,昨夜那人的胡话便在耳边一直绕,她脸色不禁难看了几分, “这些时日行事小心些吧, 别走漏了风声。”
“是。”碧桃点头应允,忽地想到一事, 从外间拿来一封请帖, “还有一事,这是钱家人送来的。”
米铺的生意蒸蒸日上,章盈与钱家的关系也不似最初那般剑拔弩张, 钱傲虽然狂妄,可该有的表面功夫半点不含糊。一大早, 就往易府送来了请帖。
章盈一晚上没睡好, 眼下顶着乌青,本就因宿醉不适, 听到是钱家的请帖更是头疼。
“钱家老夫人八十大寿,特意在清云山庄设宴,邀了城中好几位地位显赫的人去,就连袁夫人都收到了请帖。”碧桃将事情大致说完,问章盈的意思:“娘子,这钱家一贯不是什么好人,咱们还去不去?”
清云山庄在城外几十里的清云山上,那儿山色怡人,冬景更是一绝,俞婉就曾提过几次要带章盈去瞧瞧,谁知倒是被钱傲抢了先。
章盈沉思少时,神色凝重道:“去年下半年开始,官府便四处征兵,加重赋税,一入冬,到处的粮价都涨了几倍。这越州城,因我和婉娘压着,价钱还算公允。”
她无可奈何道:“钱傲本就不满了,这次寿宴若再不去,定会借此找事,恐怕不愿也得去了。”
碧桃不悦道:“这姓钱的奸商不知在百姓身上赚了多少不义之财了,米铺一事,更是处处给娘子难堪,就由着他这么张狂吗?”
章盈看着描金红帖上端正的寿字,轻声道:“他也张狂不了多久了,刘大人有心想要扳倒他,只不过是碍于他在越州扎根多年,难以下手罢了。算了,去收拾行李吧,午后启程。”
路途遥远,在那至少要住上两日。
“是。”碧桃应下,而后又问她:“娘子,既要在外待几日,可要多带些人手,以备不测?”
这丫头倒是机灵了许多,做事也周全了。章盈思量片刻,道:“挑几个身手好的跟着去···”顿了顿,她接着道:“让他也一同去吧。”
如果上京那些人真是因他而来,他留在府里反而危险。
***
银霜满地,玉树琼枝,到了青云山庄后,天上又飘起了絮大的雪。
章盈踏下马车,不经意脚下一滑,正要摔倒时,身侧伸出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夫人当心。”宋长晏语气端敬,微低着头,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倒真像个安守本分的小厮。
章盈听到他这声“夫人”,难免想到昨晚。他这哪是恭敬,分明是在调侃她。
她不自在地松开他的手,正色道:“下去吧,将东西搬进去。”
她目不斜视地进了院,俞婉已在里面等候。
见她来,俞婉走近与她并行,“怎么这时候才到,雪下大了,我还担心你天黑前赶不到呢。”
言语间,她瞥了一眼外面,抿唇笑道:“看来那小子的确得你喜爱,连出门都舍不得撇下。”
章盈耳垂发红,装作没听到她后头这话,“家里收拾东西耽搁了些时间,姐姐用过晚膳了吗?”
俞婉却不放过她,继续道:“你别打岔,快给姐姐说说,他功夫怎么样?”
章盈被她这等放浪形骸之语问得发愣,红着脸装傻,“什,什么功夫?”
“当然是床上功夫啊。”俞婉凑到她耳边,犹如惋惜道:“我瞧他手长脚长,模样又俊朗,越想越有些后悔了。”
章盈知她是在说笑,忙道:“钱掌柜还等着呢,我们快些走吧。”
寿宴在明日,今晚吃的是便饭。不过对于钱家这样的门户来讲,即使是顿便饭,也不乏珍肴异馔。
章盈看着满桌的酒菜,心里明白这顿饭吃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吃到一半,钱掌柜便提起了上月米铺的盈利状况,话里话外无非是想要调高粮价。
章盈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从农户手中收购的价格虽然涨了两成,可水路上却省了一半的成本,算下来,也不会亏折。”
钱傲放下碗筷,“易夫人此言差矣,若是钱家一家,倒有盈余,如今三家分这笔钱,均摊下来,又还剩多少?若不涨价,这生意也怕做不下去了。”
章盈不肯让步,俞婉也保持中立,钱傲心中憋气,这顿饭自然吃得不欢而散。
俞婉送了章盈回她所住的院子,临走前,恳切对她道:“钱傲这人心胸狭窄,唯利是图,你近来留心些,身边多几个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