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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以往的教训,这次碧桃寸步不离地守在章盈身边,直至入夜,宋长晏回了寝殿,她才行礼文安:“殿下。”
宋长晏颔首,“都出去吧。”
须臾,屋内仅余他与章盈。
宋长晏缓步走到床前,明显感到床边人的不安,纤细的十指紧攥着婚服。他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出声道:“盈盈,是我。”
他自是明白章盈不安的缘由。
何谓自取罪戾,他今日总算切身体会。当初在她大婚那夜,他所做的那些事,无一不是之后缠束他的牢茧。若非如此,他们又怎会到了今日才得以圆满。
听到他的声音,章盈略微放松。周围除了他再无旁的动静,她开口问道:“其他人呢?”
按照礼制,他们还要由礼官引导着合卺结发。
“我让他们都出去了,剩下的礼节,就由我来。”
宋长晏坐到她身旁,侧身面向她,抬手掀开了她的喜帕。
凤冠下的一张脸仙姿佚貌,杏眼含春,令所有珠玉黯然失色。宋长晏胸腔急遽跃动,犹如当初第一眼看见她那般,那份悸动不曾变动。
只是从前,他要压抑遏制多余的念头,而如今,他与她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他久久未有动作,章盈抬眼望着他,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妆花了?”
“很好看。”
说完,宋长晏起身端来两杯酒,与她交臂同饮。
放下杯子,他视线向上,“先将凤冠取下吧。”
清冽的酒水入腹,章盈好似立即就染上醉意一般,双颊微微发烫,出言道:“那我让碧桃进来。”
早上戴上它时就费了好大的功夫,她自己定是不能轻易取下的。
“我来吧。”
在她稍为讶异的目光中,宋长晏拉起她的手,往梳妆台走去。
章盈坐在妆奁前,从铜镜中看到身后的人低着头,耐心专注地提替她取下沉甸甸的凤冠头饰,解开发髻。他动作小心,像是对待一件珍宝,生怕损坏半分。
章盈头上一轻,三千青丝垂散,缠绕在宋长晏白皙分明的指间。
章盈随口问道:“你怎么会做这些?”
宋长晏低下身,吻了吻她额上被凤冠压出的印子,在镜中与她对视,“从前自是不会,但往后,我想每日都为你梳妆。”
听他这一句软语温言,章盈不自在地红了脸,道:“你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若每日给我梳洗打扮,岂不成了昏君了。”
“盈盈。”宋长晏眼神灼灼,自后抱住她,贴在她耳畔道:“你知不知道,今日我究竟有多开心?”
他自言道:“以前我一直以为太子之位便是我最想要的,可与你相比,也不过如此。”
章盈张了张唇,还欲说些什么,吐出的话却被他悉数吞没。
宋长晏托着她的后颈,张嘴含住她殷红的下唇,轻柔地试探。
章盈觉得自己大抵真的醉了,在他细密的怀抱中,沉浸于温热黏腻的触碰。她不自觉地伸出手,环住他肩,青涩笨拙地回应。
只这细微的承应,便褪去了宋长晏所有理智,他唇齿愈加急进,似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呼吸一点点被掠夺,章盈下意识地推着他的肩,唇间溢出几声低吟。
宋长晏放开她,额头与她相抵,气息粗沉。
他指腹抹了抹她唇瓣上晕开的口脂,饶有其意地问她:“盈盈,可以么?”
到了这一步,章盈又怎会不知他指的是什么,红着脸看了他一眼后,埋头在他颈窝。宋长晏扬唇笑了笑,弯腰将她打横抱起,重新回到了床边。
床头红烛摇曳,晃得人睁不开眼。
章盈紧闭双眸平躺在床上,半晌未见他有所举措,浓长的眼睫动了动,隙开一条缝。
宋长晏左手撑在她身侧,自上而下凝视着她,眉眼含笑。
章盈不解地回望他,“你笑什么?”
他一双深邃幽黑的眼眸温情脉脉,敛了神色煞有其事地问她:“盈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章盈眨了眨清澈的眼,“什么问题?”
宋长晏侃然正色地问道:“在越州的时候,那晚上若是我没有反抗,你是不是真会欺负我?”
他一本正经,问的却是这样打趣人的话,章盈唰地红了脸,嗔怒道:“宋长晏!”
当时从俞婉手上救下他后,她去见他不过是为了看看他的状况如何,何曾当真存过那样的心思!
宋长晏冁然而笑,“知道是你后,我可悔了好些时日。”
他俯下身,细碎的吻落在了她脸上,再徐徐往下。
他手指触及她的衣带时,章盈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袖。
宋长晏抬起身,“怎么了?”
章盈话音低如蚊呐,“会不会疼?”
她看过那些册子,阿娘和嬷嬷也教过她,知道得多了,她反而有些害怕。
“别怕。”宋长晏轻声道,安抚地碰了碰她的唇。
秋风似有意,即便在这深夜,也不曾肆掠攫取,反倒如细润的春潮极尽温柔。只是终归秋寒料峭,待万物缓和适应过后,遒劲的夜风席卷树梢,细条的枝干随风飘曳。
红烛燃烬,霖雨方至。
宋长晏抽身下床,披上一件外衫,从不远处的桌上取来一把剪刀。回到床边看了浅睡中的章盈片时,勾起她一缕头发,剪掉一截。他再从自己头上同样剪下一缕,将两股头发绾在一起,装入了香囊。
“你在做什么?”
章盈不知何时醒了,迷蒙地瞧着他。
“我吵醒你了?”
章盈摇摇头,红润的唇上还留有齿痕。
宋长晏将香囊放在一旁,俯身在她耳畔问了一句浑话。
不等章盈反应,他便堵住了她的嘴,宽大的手掌已探到了被褥里,握住了未着寸缕的腰。
第84章 番外2
上京繁华, 可再繁华的地界,也总有陋巷贫民。
城南的明巷,就是与这繁盛格格不入的所在。
虽叫做明巷, 听上去光明辉耀,可巷子里却是拥挤昏暗, 臭气熏天。里头住的都是贩夫皂隶、薄祚寒门, 倾囊倒箧也凑不出几个子儿的人家。
而住在巷口的梁家, 就是其中更为显眼的存在了。
梁家祖上原是做生意的小贩,虽不富裕,可也不愁吃穿。可往前数三代, 便有了好赌的恶习, 到了梁大这儿的时候, 家产早已被输得干干净净,梁大不得已带着妻子搬到了这儿。
安置了住处后,梁大手里便再剩不下什么钱, 恰巧妻子有孕, 只得起早贪黑得去做些苦力,勉强维持生计。
孩子落地后, 等着用钱的地方便更多了。梁大拼了命似的卖力气, 妻子方氏也在家中做些针线活贴补,纵使清苦, 可一家三口倒也过得欢洽。
麻绳专挑细处断, 厄运专挑苦命人。
就这么过了四年,眼见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梁大却突然糟了难。
城外的寺庙修缮过程中, 搭好的房梁忽然掉了下来,砸到了三名工匠身上, 梁大也在其中。同行的人忙将梁大送回明巷,刚抬着人进了门,梁大就断了气。
可怜了方氏,怀着六个月的身孕,看着糊满了血的丈夫,怔得连泪都忘了流。还是里屋被惊醒的儿子跑出来,见到地上的尸首,大哭着喊了一声“爹”,才将她从惊愕中唤回。
她悲苦地叫了一声,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搂紧了儿子痛哭起来。
人命不值钱,更何况是梁大这种底层的蝼蚁。管事的来梁家看了一眼,颇为同情地叹了一声孤儿寡母可怜,随后留下十几两银子就走了。
方氏拿着这笔钱,在邻里的帮衬下,给梁大办完了丧事。
家里的顶梁柱骤然塌了,方氏终日以泪洗面,心绪恍惚,对儿子也疏于照看。腊月的天,稍有不慎,孩子便着了风寒。
起先只是低热嗜睡,方氏寻了巷中替人看病的邻家开了几服药,喂下去后却总不见好。拖了几日,孩子高热不退,来探望的四邻都说再不退热恐怕是活不下去了,方氏忙揣着剩余的钱去请了城里的大夫。
最后花光了前,孩子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病愈后,却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了。
方氏暗中哭了几次,最后认命一般,挺着肚子没日没夜地织布刺绣,挑起了养家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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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奴知道他从前不叫这个名字,可究竟叫什么,没人记得。
父亲是识字的,还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名字,但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再也没那样叫过他。
明巷中有许多与他同龄的孩子,因他不会说话,明里暗里总爱取笑他,“哑奴”这个称呼也是从他们口中传出来的,自此便成了他的名字。
母亲要干活,还要照顾妹妹,所以哑奴从不在外惹祸,在家也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久而久之,他也就养成了沉闷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