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乐之穿着樱草色宫装,走到裴轩面前一眼便瞧见了裴轩面前的酒。
“好香的酒!在宫中许久未曾饮酒倒是有些馋了。”
说着,竟是不等众人反应,莲步轻移,径直走到裴轩案前,纤纤玉手一伸,在萧若棠错愕无奈的目光中,轻巧地将他面前那只刚刚斟满的青玉杯端了起来。
“美人!”裴轩失声欲阻,却已来不及。
萧若棠瞳孔骤然紧缩,几乎要失态地站起来!那杯酒……那杯加了料的酒!
裴美人浑然不觉席间瞬间凝滞的诡异气氛,转向一旁的萧若棠,笑容明媚无邪:“公主殿下恕罪,臣妾失礼了。实在是馋哥哥的好酒,这杯权当赔罪,臣妾先干为敬!”
她仰起秀美的脖颈,杯中澄澈的酒液在日光映照下划过一道危险的流光,被她毫无防备地尽数饮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
萧若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精心维持的笑容僵硬地凝固在嘴角,手指死死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杯本该由裴轩喝下的催情酒,落入了裴美人的腹中!
那里面……那里面是给男人用的虎狼之药!给女子服下,后果不堪设想!
更可怕的是,一种冰冷的直觉攫住了她——宫女方才那瞬间慌乱的眼神……那壶酒……恐怕不止是春药那么简单!
一股灭顶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裴美人放下空杯,舌尖还回味了一下,娇憨地笑道:“果然好酒……” 话音未落,她脸上的笑容骤然僵住!
“呃……”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她喉间挤出。
她猛地捂住心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心脏!
那张原本娇艳如春花的脸庞,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金纸,继而浮上一种不祥的、骇人的青灰。
她纤细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寒风中被吹打的落叶,踉跄着向后倒去。
“美人!”裴轩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前,堪堪扶住妹妹软倒的身体。
“噗——!” 一口浓稠的、带着诡异甜腥气的鲜血,如同骤然喷发的火山,猛地从裴美人口中狂涌而出。
那血不是鲜红,而是近乎发黑的暗红,星星点点,溅在她樱草色的宫装上,溅在裴轩惊慌失措的脸上,更溅满了她刚刚饮过的青玉杯,杯壁上蜿蜒流淌的暗红血线,触目惊心。
“啊——!” 席间瞬间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宫女内侍们乱作一团。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撕裂了漱玉轩内所有嘈杂。
元灯欢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裴美人还要惨白。
她眼中那能灼伤人的明艳光彩瞬间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足以吞噬一切的绝望和冰冷。
整个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倒塌,碎片割得她整个人体无完肤。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偶人,踉跄着扑了过去,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甚至顾不上那华贵的茜素红宫裙沾染了地上蜿蜒的、粘稠的暗红血污。
她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想要去碰触裴美人那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指尖却在离那冰冷肌肤寸许的地方,剧烈地痉挛着停住,仿佛怕惊扰了那正在飞速流逝的生命。
“乐之…” 元灯欢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心肺里硬生生挤出来的血沫。
她看着裴乐之涣散的瞳孔,看着她徒劳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看着她攥着那华贵宫装的手指一点点失去力气……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撕裂。
“谁?是谁?!” 元灯欢猛地抬起头,那双被绝望和痛苦烧红的眼睛,如同地狱里爬出的修罗,裹挟着毁天灭地的恨意,扫过席间每一个惊惶失措的人脸。
她的目光最终,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地钉在了主位上那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萧若棠身上!
“是你!萧若棠!” 元灯欢的声音不再是尖叫,而是低沉的、带着血腥气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你给她喝了什么?!”
第44章
恰在此时, 被紧急拖来的老御医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只来得及探了一下裴乐之的鼻息和颈脉,便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太医看着一脸急色的元灯欢, 顿时老泪纵横,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禀、禀娘娘……裴美人她……她……是中了剧毒!这……这症状……分明是……是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啊!药性太烈……太烈了……回天乏术……回天乏术了!”
“鹤顶红”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
裴轩抱着妹妹彻底冰冷僵硬的尸体, 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悲号。席间众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纷纷跪倒,抖若寒蝉。
而萧若棠, 在听到“鹤顶红”的刹那,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魄。
她精心策划的春药,怎么会变成要命的剧毒?!她猛地看向早已收买好宫女, 眼中是极致的恐惧和质问。
不对劲,不对劲, 中间肯定有问题。
但纵使萧若棠想破了脑袋, 也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宫女早已面无人色,瘫软在地,对上萧若棠的目光, 她嘴唇哆嗦着,无声地用口型传递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公主……那……那包药……奴婢……奴婢拿错了……那是……”
轰隆!
萧若棠脑中一片空白,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软软地瘫倒在华丽的座椅里。
她在大成,捅了大篓子了….
她看着地上裴乐之身下蔓延开的那一大滩刺目的暗红,看着元灯欢跪在血污中抱着裴乐之尸体、浑身颤抖却再无一滴泪流下的冰冷侧影,看着元灯欢缓缓抬起头,那双血红的、只剩下无边恨意和杀机的眼睛,再次牢牢锁定了自己……
元灯欢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茜素红的宫裙下摆浸透了暗红的血, 沉甸甸地拖曳在地,如同盛开的、来自地狱的曼珠沙华。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白得像一尊玉雕,只有那双眼睛,燃烧着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烈焰。她一步一步,踏过冰冷的血污,走向萧若棠,每一步都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鹤顶红……好一个‘鹤顶红’……”元灯欢的声音低哑,却清晰地传入萧若棠耳中,如同地狱的丧钟,“萧若棠,你很好。”
萧若棠被那眼神和话语中的刻骨恨意逼得几乎窒息,她慌乱地想要后退,却撞翻了身后的屏风。
她颤抖着,语无伦次地辩解:“不……不是我!是那个宫女!是她!是她拿错了!是那个宫女!是宫女给我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毒药!我本意只是想……”
“你想什么?”元灯欢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你想毁人清白?你想强嫁裴轩?你嫉妒成狂,心如蛇蝎!无论你想做什么,现在……”她俯下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利刃剜着萧若棠的脸,一字一句,带着血腥的诅咒,“你都杀死了我的乐之!用这世上最肮脏、最卑劣的手段!”
“啊——!”萧若棠的精神彻底崩溃,她尖叫着,双手死死抓住自己精心梳理的发髻,发疯般地撕扯,珠钗玉簪纷纷崩落,发出清脆又刺耳的碎裂声。
这一世在大成她精心维持自己的公主尊严、步步为营的算计,在裴乐之冰冷的尸体和元灯欢刻骨的仇恨面前,被彻底碾成了齑粉。
完了一切都完了,这次不是回不回得去南越的问题了,现在她连全身而退都成了奢望。
元灯欢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摊令人作呕的秽物。
她转过身,重新跪倒在裴乐之身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已经冰冷的、再也不会对她笑、对她撒娇的小小身体,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她的脸颊贴着裴美人冰冷灰败的脸颊,没有眼泪,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那双曾令六宫失色的美眸,此刻空洞地望着轩外沉沉的夜幕,里面翻涌的,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恨意和一片死寂的荒芜。
她染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裴美人腰间那个沾了点点暗血的并蒂莲香囊,仿佛那是她与这冰冷世界唯一的、最后的联系。
轩内死寂一片,只有萧若棠崩溃的呜咽和元灯欢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受伤孤兽般的悲鸣在回荡。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死亡的味道,压得人喘不过气。烛火在穿堂风中疯狂摇曳,将地上那滩暗红的血和茜素红宫裙上的血污映照得更加刺眼,也将元灯欢跪在血泊中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墙壁上,像一尊凝固的、泣血的凤凰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