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御医颤巍巍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无尽的惊惶:“娘娘……这毒……这毒性极烈,发作迅猛……裴美人她……她所饮之酒,恐怕……恐怕原本是……是给……” 他的目光惊恐地扫过案上那只沾满黑血的青玉杯,又扫过面无人色的裴轩,最后落在瘫软如泥的萧若棠身上,话却再也不敢说下去。
裴轩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光芒,死死盯住萧若棠:“原本是给我的?!”他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悲痛,“华若公主!你……你竟想对我……”
萧若棠被裴轩的目光刺得一个激灵,残存的理智让她知道此刻绝不能认!
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向瘫在地上抖成一团的素娥,尖声哭叫:“是她!都是这个贱婢!是她拿错了东西!是她想害本宫!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本宫只是……只是准备了点助兴的凉药……是宫女!是这个要害我!是她给了我那包毒药冒充的!是她!”她语无伦次,将所有罪名疯狂地推卸出去,涕泪横流,状若疯妇。
宫女面如死灰,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元灯欢抱着裴乐之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再次看向萧若棠。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恨,而是淬了冰的、带着一丝疯狂笑意的、看透一切的了然。
“凉药?毒药?宫女?”元灯欢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萧若棠的哭嚎戛然而止,“萧若棠,你以为,把脏水泼出去,就能洗掉你手上的血吗?”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只染血的玉杯,扫过宫女,最后定格在萧若棠因为疯狂撕扯而散落一地的毒药上——那些用来伪装的“毒药”的来源。
“裴乐之流的血,”元灯欢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裴美人冰冷灰败的额头,声音低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蕴含着让所有人不寒而栗的杀机,“每一滴,都要用命来偿。”
她抬起头,那双空洞又燃烧的眼睛,越过崩溃的萧若棠,望向漱玉轩外沉沉的宫阙深处,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锁定了某个更加幽暗的存在。
“无论是谁……”她轻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传来的审判,“一个,都跑不了。”
元灯欢已经完全将前世的仇怨全部发泄出来了,否则她绝对演不了这么好。
轩内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甚。
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萧若棠压抑的、绝望的抽泣。元灯欢抱着裴乐之,如同抱着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永远失去的珍宝,跪在冰冷的地砖和粘稠的血泊里,一动不动。
茜素红的宫装浸透了暗红的血,在摇曳的烛光下,红得惊心动魄,红得如同焚尽一切的地狱业火。而她的眼神,比那血色更冷,比那夜色更沉。
紫宸殿深处,龙涎香沉郁的气息也压不住那股从骨缝里渗出的血腥气。
元灯欢已经枯坐了一日,不食不眠,像一尊被抽干了魂魄的玉雕。
茜素红的宫裙黯淡无光,裙摆上那大片干涸发黑的裴乐之的血迹,如同永不愈合的丑陋伤疤。她的眼睛,曾经盛满万千星河,如今只剩下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烛火,也倒映不出任何活气。
殿门被无声推开,明黄色的身影裹挟着夜露的微凉踏入。
皇帝江尧的脚步放得极轻,几乎听不见声响。他看着灯影里那个单薄得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想去握她放在膝上、紧攥成拳的手。那手冰凉刺骨,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灯欢……” 江尧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无力,“你和南越公主究竟有什么仇怨……”
他的话没能说完。元灯欢猛地抬起头。
那双空洞的寒潭骤然掀起滔天巨浪,里面翻涌的刻骨恨意和冰冷的审视,如同淬了毒的冰刃,狠狠刺向江尧!那眼神,没有半分往日的依恋或娇嗔,只有审视猎物般的锐利和一种近乎非人的、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沉痛。
江尧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被她眼中的恨意惊得心头剧震。
他从未在她眼中见过如此浓烈、如此纯粹的恨,这恨意并非只针对萧若棠,甚至……似乎也穿透了他。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江尧…他知道了?
元灯欢一瞬间心下冰凉,她紧盯着江尧,想从江尧的严重找到一丝责怪,但是元灯欢看到的,只有无尽的心疼。
“陛下知道?”元灯欢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里艰难地抠出来。
第45章
江尧的脸上带了些疑惑, 知道什么?正是因为自己不知道为何元灯欢对南越公主会有如此大的敌意,今日才会来问她的。
至于之前元灯欢所说的理由,江尧现在觉得, 当不得真了。
元灯欢不是那种因为吃醋便会暗害他人的女子。
看着江尧的脸色, 元灯欢松了口气。
也是,下午才发生的事情, 皇帝不会那么快便知道的。
江尧从未见过元灯欢如此空洞无措的样子, 他猛地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试图传递一丝暖意和力量:
“欢儿, 裴美人的死让你接受不了,朕的心和你一样痛!朕定会给你、给赔美人、给裴家一个交代!萧若棠……” 他眼中也燃起帝王的怒火,“她罪无可赦!朕已下令, 将她暂时圈禁于……”
“圈禁?”元灯欢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 让江尧都踉跄了一下。
她本以为这样的罪名, 足矣让一个敌国公主身首异处了,原来仅仅是圈禁吗?
她挣扎着站起身,“原来即使这样, 也不能要了萧若棠的命吗?”
元灯欢知道萧若棠是南越公主,她也不想让皇帝难做,所以才选了如此大风险的办法,让萧若棠没办法像前世一样仗着南越公主的身份一次次逍遥法外。
元灯欢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近乎癫狂的冷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讽刺和一种洞穿一切的悲凉。
前世她的命不值钱,今生裴乐之的命也不值钱,“凭什么她一个南越的公主,可以在大成如此的任意妄为!”
她向前逼近一步,茜素红的裙摆拂过冰冷的地砖, 那上面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这话不仅是替今世的裴乐之,更是替前世的自己。
江尧察觉到了元灯欢情绪越来越不对,他赶紧上前将元灯欢揽在怀里:“欢儿,你先别急,你告诉我,你想要怎么样。”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玉石俱焚的决绝:“臣妾要她,现在就下天牢!诏狱!最深、最暗、最脏的那一间!剥去她公主的华服,戴上最重的镣铐!”
她死死盯着江尧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泣血的诅咒,“我想要她去、死!”
元灯欢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在闹,何尝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为难江尧。
但是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只知道自己不想再看到萧若棠,她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次没能彻底将萧若棠处死,那萧若棠一定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元灯欢那最后两个字,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江尧心上。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眼中的恨意如此纯粹而强大,几乎要灼伤他的灵魂。但是作为她的枕边人,他甚至不知道元灯欢的恨来自于何处。
他知道,此刻的元灯欢,已不是他熟悉的那个明艳照人、偶尔使些小性子的宸贵妃。
她是一座濒临爆发的火山,一片被仇恨彻底冰封的死海。拒绝她,或许就是彻底失去她,甚至……将她推向更深的疯狂。
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殿内空气凝滞。烛火在元灯欢眼中跳跃,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
许久,江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帝王的决断压下了所有的痛惜与犹豫。
他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朕旨意:南越国华若公主萧若棠,毒害宫妃,罪证确凿,即刻起打入天牢诏狱,严加看管!非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南越国”三个字江尧咬的极重。
旨意如同冰冷的铁锤落下。
不知道为何,事情虽然遂了元灯欢的意,但是元灯欢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诏狱深处。
腐朽、血腥、排泄物和绝望混合成的恶臭,浓得化不开,粘稠地糊在口鼻之间。
冰冷的石壁上凝结着不知年岁的暗色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同样冰冷潮湿的地面,敲打着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