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花,”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力量,“它生于泥土,历经风雨,却终将绽放,冠绝群芳。正如你。”
他侧过头,月光照亮他俊朗的轮廓,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期许,“从今往后,你无需再做任何人的影子,无需依附任何人而活。做你自己,元灯欢。站在朕的身边,与朕并肩,共享这山河万里,日月星辰。”
元灯欢的心,如同被投入滚烫熔岩的坚冰,瞬间被这滚烫的誓言融化、沸腾。
巨大的震动与难以言喻的暖流席卷全身。她抬眸,深深望进他坦荡而灼热的眼底,在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她看到了自己清晰的倒影——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战战兢兢的“国公府小妾”,也不是那个以色侍人、身份卑贱的“花娘”,更不是那个只能依靠帝王庇护的“宸贵妃”。
她看到的是一个褪去所有伪装、洗尽所有铅华、智慧与坚韧并存、足以与他比肩而立的——元灯欢。
“陛下……”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力量。
她反手,更紧地握住他的手,指尖传递着同样灼热的温度与承诺。
“嗯?”江尧微微低头,靠近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元灯欢深吸一口气,清亮的眸子映着月光,也映着他专注的容颜,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 这魏紫,臣妾定会好好照看。与陛下……一同看它花开。”
元灯欢清楚,慈宁宫的风波看似平息,宫墙之内却如同暴雨过后的幽潭,水面看似无波,底下暗流更急。
德妃于敏盼称病不出,延禧宫的门扉紧闭,如同蛰伏的兽,警惕着随时可能落下的雷霆。
这日午后,天光晴好,御苑深处牡丹开得正盛,姹紫嫣红。
元灯欢一身素净的月白云锦宫装,发髻只簪了一支温润的白玉簪,正闲闲坐在临水的六角亭中,指尖捻着鱼食,看锦鲤争食,搅碎一池金鳞。
远远地,便见于敏盼被宫女搀扶着,步履虚浮地朝这边走来。
她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纵使敷了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那份惊弓之鸟般的憔悴与强撑。
曾经那份张扬跋扈的底气,早已在柳依依倒台、自身被华若公主萧若棠这烫手山芋死死缠住的恐惧中,消磨殆尽。
“宸贵妃娘娘金安。”
于敏盼走到亭前,微微屈膝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紧绷。
“德妃姐姐快请起。”
元灯欢放下鱼食,唇边漾开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和得体的笑容,仿佛两人之间从未有过龃龉,“姐姐身子可好些了?瞧着气色还是欠佳。”
她示意宫女看座,目光落在于敏盼紧攥着帕子、指节发白的手上,笑意更深,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寒潭。
于敏盼僵硬地坐下,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劳妹妹挂心,不过是些老毛病,不打紧。”她端起宫女奉上的茶盏,指尖却微微发颤,几乎端不稳那薄胎白瓷。
亭内一时静默,只有微风拂过荷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宫女的低语。
气氛微妙而紧绷。
元灯欢仿佛浑然不觉,姿态闲适地拿起案几上一套精致的点茶用具,素手执起银匙,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匙细密的茶末,倾入温热的建盏中。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专注而优雅,仿佛在进行一场虔诚的仪式。
“姐姐可知,”元灯欢的声音轻柔如风,目光却未曾离开手中的茶筅,那竹制的细棒在她指间灵活转动,击拂着盏中逐渐泛起乳白沫饽的茶汤,“这建盏,看似寻常陶土烧制,釉色深沉,毫不起眼。
若置于光下细观,其釉内蕴藏的曜变天目,星罗棋布,玄妙非常,非寻常窑火能成,更非……粗鄙赝品所能模仿。”
她说着,手腕轻抬,将击拂好的茶汤轻轻推至于敏盼面前。
乳白的茶沫细腻如云雪,聚在盏心,凝而不散。那深褐色的盏壁,在亭外透入的光线下,隐隐折射出幽蓝、金褐交织的、变幻莫测的细碎光晕。
于敏盼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变幻的光晕上,又猛地看向元灯欢平静无波的脸。
那“赝品”二字,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紧绷的神经!这是在暗指什么?
“宸贵妃,慈宁宫的事情安阳县主已经揽下了所有的罪责,她也趁人了,那老鸨指正本宫,完全是无辜攀咬,你到底.....”
“德妃娘娘!”
元灯欢打断了于敏盼的话,对方是什么人,她最清楚。这些无聊的辩白落在元灯欢的耳朵里,十分的聒噪。
她漫不经心道:“本宫知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陛下会念着往日旧情放你一马,或是觉得那日安阳揽下所有罪责你便可全身而退,但是你要知道,安阳或许是个好哄骗的,但是他的父亲周王呢?”
元灯欢的话点到了于敏盼心中最恐慌的部分,“你觉得,若是周王知道自己的女儿被人当作刀子使,他会轻易放过你吗?”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于敏盼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她看着眼前这盏看似清雅无害、实则暗藏机锋的茶,只觉得那变幻的光晕如同无数只窥探的眼睛,要将她心底最深的秘密都扒出来。
元灯欢这哪里是点茶?分明是在无声地敲打!是在告诉她——你所有的底牌,我都看在眼里。
“德妃娘娘......好手艺。”于敏盼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颤抖。
她不敢去碰那盏茶,仿佛那是滚烫的烙铁。
元灯欢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端起另一盏茶,轻啜一口,动作从容:“姐姐谬赞。不过是些微末伎俩。比不得德妃藏人的本事。”
她放下茶盏,目光终于转向于敏盼,那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本宫曾经跟你说过,不如我们就暂且休兵,”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字字清晰,“但是德妃你好像并没有将本宫的话听到心里。”
元灯欢唇角的笑意依旧温和,眼底却无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深沉的、不见底的寒。
她抬眸,目光如冰锥,直刺于敏盼眼底,“这建盏虽好,却也金贵。需得小心呵护,莫要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否则……”她指尖轻轻一弹盏壁,发出清脆的嗡鸣,
“白瓷易碎,一旦有了裂痕,便再也回不去了。姐姐说是吗?”
于敏盼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顶凉到脚心。
那“裂痕”二字,如同最锋利的警告。
巨大的屈辱和后怕席卷而来,让她刚刚升起的那点侥幸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更深的恐惧和寒意。
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失态尖叫出来。
毕竟她这里,还有一个更大的麻烦。
“那妹妹就不打扰姐姐赏景静养了。后面如何,便看姐姐的造化了。”元灯欢优雅起身,拂了拂衣角并不存在的灰尘,带着宫女翩然离去。
留下于敏盼独自一人僵坐在亭中,如同被抽去了魂魄,脸色惨白如纸,对着那盏早已凉透、沫饽消散的茶,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阳光明媚,花香袭人,她却只觉得身处冰窟,四周危机四伏。
延禧宫寝殿内,厚重的帘幕低垂,隔绝了外面明媚的天光,只留几盏昏黄的宫灯摇曳,将殿内映得影影绰绰,更添几分阴郁压抑。
于敏盼几乎是跌跌撞撞冲进来的,她再也维持不住任何体面,反手“砰”地一声将殿门死死关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仿佛刚刚从地狱边缘逃回。
“娘娘?”心腹宫女巧星迎上来,被她惨白如鬼的脸色吓了一跳。
“滚!都给我滚出去!”于敏盼歇斯底里地尖叫,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宫女们吓得慌忙退下。
殿内只剩下她和歪在贵妃榻上,正百无聊赖把玩着一支赤金镶宝步摇的萧若棠。
萧若棠斜睨了一眼状若疯癫的于敏盼,撇了撇嘴,语气带着一丝不耐烦的骄纵:“德妃娘娘这是怎么了?见了鬼了不成?”
“鬼?呵......比鬼可怕多了。”
于敏盼猛地扑到萧若棠榻前,眼中布满血丝,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公主,我的好公主,算我求你了!你走吧!立刻!马上离开皇宫!离开京城!去哪都行!我派人护送你!给你准备足够的金银!只求你....求你赶紧走!”
萧若棠把玩步摇的手一顿,美丽的脸上瞬间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走?我为什么要走?德妃娘娘用完我就要丢了?之前跟我合作的时候,你可不是这副嘴脸我凭什么要走?外面?外面现在全是你们皇家、还有那个元灯欢派来搜寻我的人!你是想让我出去自投罗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