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宋蔚文此刻的狼狈,那目光穿透了他的皮囊,似乎落在了某个更久远、更黑暗的时空。
“我记得,上一世,我似乎也死得很早,很惨。” 她每一个字都吐得很轻,却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宋蔚文的耳膜,“死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山崖下,还是被一群饿疯了的野狗撕咬。”
宋蔚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眼中那狂热的光芒骤然凝固,像是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元灯欢那平静的语气下,蕴含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让他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寒意。
“我记得那种感觉,” 元灯欢继续说着,视线似乎穿透了牢房的石壁,落向虚空,“被抛弃的绝望,被撕碎的痛苦深入骨髓,刻在魂魄里。” 她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宋蔚文惨白如鬼的脸上,那平静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极致的冷漠和洞悉一切的鄙夷。
“我也记得你,宋蔚文。”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寒冬骤降,“我记得你当时的眼神。无能,默然,默许,宋世子。你当时看我的眼神,就是这样。就像在看一个终于可以摆脱掉的麻烦?或者,一个微不足道的、可以随手丢弃的旧物?”
宋蔚文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剥光了所有伪装的皮,暴露在刺骨的寒风中。他疯狂摇头,想否认,想辩解,但元灯欢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睛,让他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恐惧。
“至于无能?” 元灯欢轻轻嗤笑一声,那声音极轻,却带着千钧的嘲讽之力,“上一世,是谁在我被安阳县主欺凌时,选择了袖手旁观?是谁在我被人构陷、百口莫辩时,为了你那所谓的孝道,选择了沉默?甚至是顺水推舟?”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他,“宋蔚文当时明明的一句话就能救我,现在你不觉得你的‘深情’,无比的可笑吗?当风雨来临,需要你挺身而出、需要你付出代价时,你只会退缩,只会权衡利弊,只会无能地看着我去死!”
“不!不是的!荨娘!你听我解释!上一世是......” 宋蔚文崩溃地嘶吼,涕泪横流,试图扑上前抓住她的裙角。
元灯欢却在他动作之前,微微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彻底拉开了他们之间最后的距离,也彻底斩断了他所有的痴心妄想。
“解释?” 元灯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匍匐在地的丑态,眼神冰冷如霜,“不必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你的本质从未改变。懦弱,自私,为了自己的欲望和野心,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你口中所谓的‘挚爱’。前世你的漠然和无能,是我惨死的根源之一。今生你的背叛与构陷,更是将我推向风口浪尖,欲置我于死地!”
她将手中的食盒轻轻放在地上,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疏离。
吧“ 陛下允我来,大约是想让你死心,或是让你看看,你所求所念,早已与你无关。” 元灯欢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却比任何怒骂都更令人绝望,“这食盒里的东西,算是全了最后一点旧情。虽然你我之间,早已无甚旧情可言。”
她不再看地上那个如同烂泥般颤抖呜咽的男人,缓缓转身。
“宋世子,” 在即将踏出牢门的那一刻,她微微侧首,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足以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判词,“你的‘前世’,你的‘深情’,于我而言,不过是一场不堪回首的噩梦。今生,我元灯欢,只愿与能为我劈开荆棘、遮风挡雨之人同行。而你,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话音落下,她毫不犹豫地抬步,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牢门外浓重的黑暗里。那缕清冷的微光也随之远去,只留下更加深沉的绝望和腐臭。
“荨娘——!!” 宋蔚文发出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濒死的嚎叫,疯狂地扑向牢门,沉重的铁链将他狠狠拽回,身体重重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他徒劳地伸出手,抓向那片虚无的空气,仿佛想抓住那早已消散的月光。
回应他的,只有牢门哐当落锁的冰冷声响,和甬道深处狱卒渐渐远去的、漠然的脚步声。
他蜷缩在黑暗的角落,身体因剧痛和绝望而剧烈抽搐,溃烂的手腕伤口再次崩裂,脓血混合着泪水流下。
元灯欢最后那冰冷洞悉的眼神,那将他前世今生所有伪装和痴心都彻底戳穿的话语,一遍遍在他脑中回响,如同最恶毒的诅咒。
原来,他以为能打动她的前世情缘,在她眼中,不过是加速她死亡的罪证。
原来,他两世的“深情”,在她面前,都只是跳梁小丑般的笑话。
连最后一丝慰藉,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都被她亲手撕得粉碎。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宋蔚文喉咙里涌出鲜血,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比这诏狱更深沉的绝望。
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上辈子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只是觉得自己的母亲,还有那两个女人破坏了自己和荨娘的感情。
但是这辈子他还是输了,甚至输得一败涂地,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他亲手推开的那个女人,踏在了脚下,碾入了尘埃。
第57章
金銮殿的玉砖上, 碎裂的玉带碎片早已被清理干净,只余下冰冷的反光,无声诉说着那场雷霆震怒的余威。
南境的消息如同跗骨之蛆, 不断撕咬着刚刚稳定下来的朝局。八百里加急的战报一封比一封沉重, 字里行间浸透了边关将士的鲜血和烽烟的焦灼。
御书房内,巨大的南境舆图铺满了整张紫檀木长案。
山川河流、关隘城池被朱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敌我态势, 触目惊心。江尧负手立于图前, 玄色常服衬得他身形愈发孤峭挺拔,但眼底的疲惫和眉宇间凝结的沉重, 却如浓墨般化不开。连日来的殚精竭虑,几乎榨干了他每一分精力。
“陛下,”兵部尚书的声音干涩嘶哑, 带着浓重的无力感,“南越王庭内乱虽未平息, 但其悍将拓跋浑却趁机整合了部分兵力, 裹挟着因内耗而更加凶戾的蛮兵,正猛攻我云州要塞!守将章威武将军已血战殉国!云州恐难支撑三日!”
不是说南越的大军并不足为惧吗?怎会这样?
“武安侯那边呢?”江尧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目光死死锁在云州的位置上,仿佛要穿透地图,看到那摇摇欲坠的城墙。
“回陛下,”另一名将领脸色灰败,“武安侯被南越盟友——照符小国死死拖在西南瘴疠之地!照符人熟悉地形,神出鬼没,武安侯主力深陷泥沼,根本无法脱身回援!”
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先帝重文抑武数十年的恶果, 在此刻显露无遗。、
放眼满朝朱紫,竟找不出一个能独当一面、力挽狂澜的帅才!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引经据典的文臣,此刻一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武将序列中,资历老的早已垂垂暮年,年轻的则缺乏大战历练,难当此重任。
“无人可用?”江尧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扫过噤若寒蝉的群臣。那目光中蕴含的失望和沉重的压力,让所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苍凉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好,很好。”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寂静的殿宇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既如此,那便由朕——御驾亲征!”
“陛下!万万不可!” 惊呼声瞬间炸响!几个老臣几乎是扑倒在地,涕泪横流,“国不可一日无君啊陛下!龙体安危关乎社稷,岂能轻涉险地?!”
“请陛下三思!南境凶险,刀兵无眼啊!”
江尧抬手,止住了所有的劝阻。他的眼神锐利如鹰,穿透那些恐慌和担忧,直指问题的核心:“国不可一日无君?若云州失守,南越铁蹄长驱直入,山河破碎,朕这个君,又能在龙椅上坐几日?!” 他猛地一拍舆图,震得案上笔架摇晃,“朕意已决,即刻点兵,三日后,大军开拔!”
他不再看那些惶恐的臣子,目光投向一直沉默侍立在侧的小侯爷杨予书:“杨卿,京畿防务,朕交予你。定国公府余孽,务必肃清干净!朝中......给朕盯紧了!”
“诺!臣杨予书,以性命担保京畿稳固!” 杨予书单膝跪地,声音铿锵,眼神坚毅如磐石。
江尧挥挥手,疲惫地闭上眼,示意众人退下。沉重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峦压在他的肩头。御驾亲征,是险棋,更是无奈之举。他脑中飞快地筹划着兵力调配、粮草转运、可能的变数......每一个环节都容不得半点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