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插话道:“是一百零三贯两百二十三文。”
宋娇娘的声音戛然而止,杏眼睁得溜圆,瞳孔直颤:“哎?哎!哎!?”
饶是林芝有心理准备,也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七天一百余贯,一个月便是四百余贯……只需一个月,他们只需一个月就能把买房子的钱赚回来!
宋娇娘觉得手软脚软,连掐一把自己大腿肉的力气都没。她好不容易定了神,用力掐了一把:“我不痛,我,我果然是在做梦。”
林森:“……娘子?”
你要不仔细看看,你在掐谁的大腿呢?
宋娇娘默默收回手,往自己腿上狠狠一拧。她嗷的一声跳起来,紧接着跌坐在凳子上:“我没做梦……我没做梦!”
“我没有做梦哎!?”
“是,你没做梦。”林森见着宋娇娘激动的模样,也是忍不住嘴角上扬:“真是这个数。”
宋娇娘紧紧抱住女儿,双眼闪闪发光:“芝姐儿,芝姐儿!”
“是是是——”
“嘘——”还是林森见着宋娇娘的嗓门越来越大,赶忙竖起手指示意宋娇娘冷静,他们住的地方可不是独门大院,周遭都是有邻居的!
宋娇娘捂住嘴,连连点头。
等她稍缓,林森才说出想法:“我在想,咱们是不是得赁两人看家护院?”
宋娇娘先是一怔,随即蹙起眉梢来:“森哥,就咱们家这点地方,赁两人让他们住在哪里?总不能让人睡桌子上吧?”
她不是顺口提到,而是在席家时听旁的仆妇婆子说起,灶房的胡姐进席家以前,是在外头小铺里当帮工的,夜里那户人家就让帮工睡在铺里地上,因她年岁小才允许她睡在桌上。
那时宋娇娘听着只觉得刻薄,如今自家情况摆在眼前,实在腾不出地方。
“咱们这地,真塞不下多余的人。”
“我也晓得,可这世道不安生啊。”林森心下无奈。
即便身在汴京城,铺子开在大理寺旁,也架不住一家人人少,加之一家人认识不少如陶郎沈郎这般就任于大理寺的官吏,这些日子以来没少听说各种案子,就汴京城里翻墙偷盗的,半夜掠财的,绑架撕票的,听得他心里直发毛。
特别是附近的人都晓得自家只有三口人,现在又生意红火难保有人起了坏心。
林芝想了想:“要不我们回头寻一下打更的?”
“打更的?”
“嗯,”林芝解释,“就是咱们这片专门巡夜的更夫,多给几文钱,请他夜里多往咱们家这边转一转,若是见着有动静也能及时报官。”
“这法子好,比请人住家里实在。”
“也行,明日我去寻人问问。”林森点点头,而后又止不住叹了一声。
如今他瞧着芝姐儿,就像是看着一个金疙瘩,欢喜里裹着满心担忧。
林森从前跟在席知州身边时,也曾听那帮子衙内富户说笑,什么外面遇见能干的女眷,又或者赁到有本事的女子,便想方设法弄到手充作养娘妾室,既能将本事攥在手里,往后有人提及也好说是女子勾引。
甚至家境富裕而不屑做这些事情的席知州,在那帮人里已算干净的了。
想到这些,林森心里发紧。
往日他担心家里不宽裕,嫁妆太少,女儿寻不到好婆家;如今家里银钱滚滚来,他又担心女儿被歹人哄骗,稀里糊涂委身给别人。
林森越想越担心,赶忙细细叮嘱:“明日咱们登山时你要跟着爹和娘,莫要与陌生人多说话……”
“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就是小孩子!”别说林森了,就是宋娇娘也听得紧张起来,拉着女儿叮嘱一通,甚至隐隐后悔去爬山登高了:“要不咱们不去了?”
“娘——好不容易才歇一日,当然要好好玩耍了。”林芝哭笑不得,“照您这么说,等以后咱们家更有钱了,反倒是得足不出户?”
宋娇娘讪讪然的:“都怪你爹!”
林森冷不丁戴上黑锅,茫然地指了指自己:“?”
他不免叫屈:“我这也是担心。”
林芝扶额,举手发誓:“好好好,我晓得了,明日我保准做个乖宝宝,不离开爹娘的视线,不与陌生人说话——行了吧?”
林森夫妇这才放心。
次日一早,三人先将重阳节礼物送到相熟的人家,而后一家三口乘车往郊外寺庙而去。
重阳节这日,汴京城各大寺庙都会举办斋会,从山脚到山顶都是连绵的铺子。林芝一家还在里头见着眼熟的果子铺,以及几家市井的摊位。
林森笑道:“他们比我们勤快。”
宋娇娘牵着女儿的手,在旁边拆台:“
别听你爹胡赖赖,就开店前他还偷偷和我说,想要去打听打听斋会上的铺位,好带着咱们来赚钱呢!”
林森脸上一垮:“喂喂喂。”
林芝眼见爹娘吵吵闹闹,直捂着嘴偷笑。
他们说说笑笑,一边沿着台阶往上走,一边买着各种吃食,不多时林芝手里便捧着一份炒螃蟹、提着一份蒸玉团、一份水晶皂儿。
还没吃完,林芝便听到宋娇娘的惊呼声:“哎呀?这里居然还有卖糖霜玉蜂儿的?”
林芝一听,还以为是甜口的蜂蛹,正诧异蜂蛹还能做成甜口的。
没曾想她话刚说出口,不仅逗笑了林森夫妇,就连旁边的年轻郎君都露出诧异神色,嗤笑一声。
林芝蹙了蹙眉,心里不快。
还好那年轻郎君只打量她两眼,便扭头走到旁处,方才让林芝压下火气。
宋娇娘也不高兴,瞪着那郎君背影,悄声抱怨:“好生无礼的郎君,也不知道哪家娇惯出来的!”
又是直勾勾盯女儿的脸,又是上下打量,还一脸不屑,看着就不像是正经人家教出来的。
她目光移到女儿身上,想着莫要为陌生人置气,故而抬手戳了戳女儿的脑门,选择转回话题上:“甚的蜜泎蜂蛹,也就芝姐儿你能想出来了,娘瞧你分明是做吃食做得入了魔。”
宋娇娘提起手里的东西,晃了晃:“这玉蜂儿不是蜂蛹,而是这个。”
林芝定睛一看,顿时脸红了:“原来是这个!”
白玉蜂儿绿玉房,蜂房未绽已闻香——这物分明是莲子![*1]
第55章
糖霜玉蜂儿,实际上便是蜜饯莲子,后世也唤作糖莲子,或是叫反沙莲子亦可。
林芝捡了一颗来尝,外壳甜蜜香脆,内里的莲子经过煮制和油炸,变得软糯香甜,藏在最里面的莲子心则带来一抹清香与苦涩,非但不会让人觉得难吃,反而让人觉得清甜爽口。
“这家铺子做得真不错。”林芝吃了一颗,又忍不住捻起一颗吃下。
“我也这么觉得。”宋娇娘也是一颗接着一颗,把一小袋都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转身又去买了一袋。
这回宋娇娘买玉蜂儿时,没见着刚刚那名轻浮郎君,而是碰到了一位颇为眼熟的妇人:“哎呀……”
对方也是一惊:“你是上回成衣铺子的那位?”
“还真是您,上回让您见笑了。”宋娇娘面上带窘,赶忙唤林芝过来见礼:“我姓宋,这是小女林芝,请问您贵姓。”
“我姓傅,这是小女林瑞香。”傅娘子乐呵呵地回答:“没曾想咱们夫家竟是都姓林呢。”
“这可真真是缘分!”
“可不就是么!”傅娘子也觉得如此。
宋娇娘与傅娘子借着这个由头,迅速亲近起来。傅娘子不是带着女儿来逛斋会,而是刚刚上山礼佛还愿的,时下正往下走:“这寺里姻缘很准。”
宋娇娘听到,不免惊喜:“真的?”
傅娘子点了点头,笑道:“我女儿之前相看两回都不中意,自打上回来拜了一拜以后,竟是回城便有消息,如今已定下一门不错的亲事。”
妇人喜得不行,宋娇娘亦是心动:“我要不也去拜一拜?”
“拜一拜吧,你都到了这里,亦是有缘份。”妇人见宋娇娘也带着女儿,不由心有戚戚,拉着宋娇娘便是一通抱怨:“这世道姐儿都不容易,男人即便是三十五岁,只要通过解试也依然有人奉金嫁女,而女儿家呢过了十六岁就遭人挑挑拣拣,待到十八岁还没定亲便暗说有各种毛病,媒人也只给介绍那等鳏夫……”
“再说嫁人又难见人品,真真教为娘的吊着一颗心。”傅娘子苦闷已久,碰到宋娇娘这般也只有一个女儿的,拉着好一番说话:“我住处隔壁人家,瞧着对外人也是客客气气,本本分分的,结果娶媳妇以后是各种蹉跎。”
“怎还有这种人?”
“嗐,据说是女方给了假嫁妆。”傅娘子摇摇头,无奈道。
所谓假嫁妆便是台数多,但都是充门面的东西,甚至嫁妆单上的东西也都是以次充好。
有些家贫又不疼女儿的人家便会做出这般的手段,反正女儿嫁出去,至于对方是人是鬼就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