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些的人家不爽数日,便也过去了,还有一些人家收到这份嫁妆,自然也晓得女方是没娘家助力的,便可劲儿往里欺凌。
傅娘子绘声绘色说了不少八卦事,得知宋娇娘一家是做生意的,又只有独生女儿,她仔细端详林芝,而后拉着宋娇娘道:“你家女儿瞧着也到了说婆家的岁数,我与你说若是有媒人登门,或者是那些不亲不近的人忽然来给你介绍人家,可别都听她们的,说句不中听的,粪坑里的泥都能给你说成花!”
这话糙理不糙,市井里便有老话:媒人的嘴,骗人的鬼。谁信媒人的话,那她家女儿便要倒大霉了!
“尤其是那些个读书人。”
傅娘子家里是做四宝堂的,常与读书人来往,最初也想给女儿寻个未来有本事的,而后却是渐渐没了那念头:“我和你说,那些个读书人最是势利眼,一个个都等着被官宦人家和富户榜下捉婿,凡是家境不错的,都是不中进士就不娶妻。”
“而家境不好的嘛……”
“每年都有进士休弃糟糠妻,逼得妻儿寻到汴京城来的戏码!”
直到林森见母女俩久久未归,赶来查看,两人的对话才告一段落。宋娇娘与傅娘子约了下回见面说话,方才拉着父女俩往山上寺庙去:“我听说心里想过要去拜菩萨,那就一定得去,否则菩萨会生气的!”
就是原本想许的愿,就暂时别许了。
宋娇娘原本想着自己手里有了点钱,便想着要给女儿攒着嫁妆,往后看看婚事,可被傅娘子那番话说得心惊肉跳,歇了心思,进了寺庙只拜了菩萨并抽了根签。
那签还是上上签。
宋娇娘瞧着竹签,登时傻了眼,暗暗懊恼自己刚刚应该给女儿求个婚事才对。
林芝哭笑不得,拉着懊恼郁闷的宋娇娘往外走:“好了好了,说不得就是您什么都没想,菩萨才给您的一根上上签。”
宋娇娘这般想了,才勉强罢休。
她与林森说着刚刚傅娘子说的话,又紧紧牵着女儿,三人不像是出来登高放松的,倒像是三只挤挤挨挨的鹌鹑,沿途好生引人瞩目。
到了山脚下,一家三口正准备上驴车,就听见有人打招呼:“宋娘子。”
宋娇娘回首望去,诧异道:“花娘子?您今日也来逛斋会?”
要知道昨日聊天时,花娘子完全没提这回事。
花娘子点头笑道:“是啊。”
她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驴车:“我昨日回了一趟家里,我娘让我陪她到寺庙里拜一拜,一来给我求子,二来给我家侄儿求门好亲事。”
宋娇娘顺着花娘子指的方向望去,客气的颔首,只是眉眼间闪过一道诧异:先前那名轻浮郎君,竟是花娘子的侄子?
宋娇娘的神色淡了,见花娘子邀请一家人过去坐坐,便摇了摇头:“我家官人还在瓦舍约了位置,现在要带咱们去看表演呢。”
花娘子的笑脸僵了僵,可见宋娇娘笃定,也只好遗憾告辞。
宋娇娘回到车里,催着驴车赶紧走。林森注意到她的脸色不对劲,纳闷道:“那不是花娘子么?平日你们不是说得挺好的,怎么就突然不高兴了?”
“你不晓得。”宋娇娘把那轻浮郎君的行径说了一遍,心里直犯嘀咕:“许是傅娘子先前与我说了那些话的缘故,我现在瞅着花娘子的行径,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首先,昨日她从未提起要来,这好歹能说是她家里人临时起意。”
“可这一大家子都在的情况,又邀请咱们一家过去吃饭说话。”
“刚刚那轻浮郎君,又把芝姐儿打量了一番。”
宋娇娘将自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一说,林森的脸色也变了。这么巧合放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
林芝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花娘子,闻言说
道:“我听人说,佛教里有超脱五感的第六感,意思就是有些事感觉不对劲,就是不对劲。”
林森觉得有理:“咱们不清楚别的事,那就少做少错。”
宋娇娘点了点头,随即挽着林森的手,娇声道:“森哥~”
“???”
“刚刚我与花娘子说,你在瓦舍定了位置,要带咱们去看戏呢~”
“……”林森哭笑不得,撩起帘子吩咐驴车车夫:“大哥,麻烦您往瓦子街南桑家瓦舍去。”
“好嘞。”驴车车夫应了声,很快往汴京城最热闹的区域奔去。
虽说在后世,勾栏渐渐成为妓院娼馆的代名词,但当下勾栏不过是单纯的名词:既用栏杆围起来的表演舞台。
每一个瓦子里便有十几几十个勾栏,或是说书、或是演史、或是杂耍、或是影戏,望去琳琅满目,竟是没有一个重复的。
一家人到汴京城许久,却是头回进到瓦子里,恨不得生出五双眼睛,把里面的景象都看个遍。
看上半响,一家三口又寻了一家酒楼坐一坐。宋娇娘把头靠在林芝肩上,看着女儿熟练地点菜,发现自己望着那些价格高昂的菜单,竟是半点不慌,忍不住唏嘘:“我刚出席家大门时,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看到这些。”
“娘说什么呢?寻常人也能进瓦子的。”林芝指了指外面街上的人,轻笑道。这瓦子就像后世的大型娱乐中心,花多花少全看自己心意,一掷千金行,一分不花也能逛。
“嗐,我说的是酒楼啦!”宋娇娘娇嗔一声,“上回去谢大羊肉馆时,我还有点心疼呢,现在看到大几百文的吃食……我居然觉得,觉得也就那样!”
“这叫兜中有钱,心里不慌。”
“就是这个理!”林芝附和着点头。
“也是。”宋娇娘托着脸颊,大着胆子道:“那——咱们再努力努力,下回去樊楼用饭!”
“行!”林森一口应下。
三人正说着,酒楼便送上饭菜来,率先上来的是一道鲜鲍金银夹子,乍一看有点像后世煎饺,但开口版。
林芝夹起一个来尝,顿时挑了挑眉:这外皮煎得焦脆,虾肉脆嫩,鳆鱼鲜甜,不带半点腥味。
“就是为何要做成夹子?”林芝不解,压低声音道:“虾肉和鳆鱼的汁水都漏出去了,这不白瞎那鲜甜味了吗?”
简单来说,浪费好鳆鱼了。
林芝到底还记得自己在别人家的酒楼里,最后半句话没说。不过上菜的伙计是把前半句话给听进去了,一本正经地上了菜:“客官,松茸鸡汤来了。”
林芝被吓了一跳,迅速闭上嘴,看着伙计掀开锅盖。
刹那间,热气裹着松茸的清香与鸡肉的醇香扑面而来,直让林森夫妇不自觉地喉头滚动,目不转睛地看着雾气散开,露出真面容的鸡汤来。
那鸡汤泛着琥珀色的油光,清澈到能看到沉在底部的姜片与菌菇。
鸡肉排列整齐,安放在鸡汤之中,身上错落放着各色菌菇,最上面还洒着枸杞和香葱。
金色、红色、黄色和绿色交织混在一起,视觉上亦是一道冲击。
林芝没在意驻足的伙计,抬手舀起一勺汤汁送到小碗里,准备浅浅品上一口。
舌尖触及汤汁的瞬间,极致的鲜味让她也禁不住绷禁脸庞,这表面上看似是单单用松茸与鸡肉打造出来的鸡汤,实际上这汤并非眼前的小母鸡炖出来,而是另用三年以上的老母鸡,加上猪肘吊成。
林芝咽下一口汤,忍不住轻笑起来,都说世人嫌恶猪肉,富家常去的高档饭馆酒楼里是不用猪肉的,可这里不就有人在用吗?
林森连喝两碗汤,还是意犹未尽,不得不承认这位厨子做的这道松茸鸡汤不比女儿做的菜品逊色。
他瞥了一眼女儿,恰好见到林芝轻笑模样,赶忙问道:“芝姐儿,怎么了?”
林芝抿嘴一笑:“我没想到这里头竟是用了猪肘!”
林森瞪大了眼,宋娇娘瞪圆了眼,就连那名伙计也张大了嘴,差点直接跳起来。
怎么可能!
第56章
伙计心里愤愤不平,偏生林芝三人是客人,他只能将满肚子不满带回后厨去。
“平哥儿怎么气呼呼的?”
“周厨!”伙计见到厨子,都激动得破了音,声音里难掩愤懑:“咱们家的松茸鸡汤,居然有人说汤底里用了猪肘!”
“啊?是谁说的?”
“哪里来的乡下人,疯了吧?”旁边的伙计闻言,满脸震惊地凑上前来:“咱们店是什么地方,怎会用这等东西?”
“就是就是,怕是没见识。”
“喏,就是三号桌的那个小娘子!”
“这么年轻的姐儿?怕是胡说八道的吧?”另一名伙计往大堂那瞥了一眼,连连摇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人家好歹是客,我也不敢说话。”平哥儿气愤得很,拉着几名伙计叽叽喳喳抱怨个不停,大概是平日灶房里的主厨帮厨很少与他们搭话,以至于几人没发现周厨从刚刚开始便没有发出声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