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么一提醒,李兰之这才顿觉饥肠辘辘:“还没,你应该也没吃吧,我去煮两碗面上来。”
常静抢话道:“妈妈,我去煮!”
说着她把洗了十个小时碗赚来的钱塞到李兰之手里,不给拒绝的机会就转身急匆匆跑了,跑到楼道,她突然停了下来,脑子里回忆着刚才的对话——
“难道不知道家里人会担心你吗?”
所以妈妈在担心她!而且刚才妈妈骂她了!
她见过爸爸打三姐,见过妈妈骂二姐,她们对此都很生气,但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很羡慕她们,羡慕她们有爸爸打、有妈妈骂,可就在刚刚,妈妈骂她了,还说会担心她!
常静的心里好像飞进了几只欢乐的小鸟,她嘴角扬起来,但很快又克制地压下去,她飞快地奔向公共厨房,她要给妈妈的竹升面里面加个煎鸡蛋!
朱六婶这边回到家,朱六叔立即掐掉手里的烟问道:“钱借着了?”
朱六婶摇摇头:“没有,明松在香港工地伤了人,自己也受伤了,要赔不少医药费,兰之正愁着去哪里借钱呢。”
朱六叔皱眉:“这么巧?该不会是故意找的借口吧。”
朱六婶骂道:“呸!这么多年当邻居,兰之是那样的人吗?你就心眼多!还有管好你那张破嘴,明松的事千万不能往外说!”
朱六叔被说得脸讪讪的:“我哪是心眼多?这么赶巧发生,是人都会多想。”
朱六婶心虚背过身去擦桌子,耳根烧得发烫——方才自己不也疑神疑鬼来着?
***
另一边,常美合上最后一份总结报告,老式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她抬起头来,办公室的电子钟正好显示22:00。
她揉着酸痛的脖颈起身,搪瓷缸里的茶水早已凉透,关灯的瞬间,整栋办公楼陷入黑暗,只有远处的门卫室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银色的月光如水般轻撒下来。
常美走在校园里,眉头紧蹙。
早上从医院回学校的路上,她想试探一下,所以故意朝派出所走去,然后她就被一个鸭舌帽压到到眉骨的青年撞了一下,那青年从一口黄牙间挤出气声威胁她:“想死就进去”。
那一刻,对方喷出的烟臭仿佛萦绕在鼻尖,让她此刻想起胃部仍旧一阵抽搐。
原来真的有人在跟踪和监视她们!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周围很安静,因此显得那脚步声又明显又突兀,她忍不住回头看去。
没人。
什么都没有。
可刚才的脚步声她绝对没有听错,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脚步声再次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了。
靠。
这会儿校园周围看不到一个人,万一对方想在这里对她下手,只怕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常美心跳快跳出嗓子眼,她拼尽全力跑了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跑了起来,当那只手扣住她肩头时,她把挎包的带子勒进掌心,抡圆了用力砸向对方——
“砰!”
人造革挎包的铜扣正中那人的额头。
黑影“哎哟”一声撞到身后的木棉树:“别、别打!是我!”
常美高举的挎包悬在半空:“严……严豫?”
“是我。”严豫放下护脸的手臂,喘着粗气道,“你在怕什么人?我老远就看到你在跑。”
“没什么。”月光照出他额头红肿的伤口,常美有些抱歉道,“还有你的额头没事吧?”
“你这防身术……跟体育老师学的?打人这么疼。”严豫猛地把额头朝她脸上凑过来,嬉皮笑脸说,“要不你帮我吹吹?”
常美无情将他的头推开:“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严豫看着她说,直白说:“我是为你而来的,你家里是不是出事了?你要借钱为什么不找我?”
常美愣了下说:“是张威告诉你的?”
她回学校后跟办公室的同事张威借了一千元,张威家里是做生意的,又是家里的独子,所以哪怕也才刚当老师不久,但手上存款不少,不过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张威以前跟严豫是同宿舍的舍友,想来就是他把借钱的事告诉严豫的。
严豫点头:“你现在还缺钱吗?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我。”
常美有点想笑:“人人都怕被借钱,你倒好,上赶着当冤大头,你这是钱多得没地方花?”
严豫:“别人我肯定不借,但你不是别人。”
常美:“那我是什么?”
严豫:“你是我的心上人。”
常美翻了个白眼,越过他直接走了。
严豫对着她的后背大声喊道:“五年了常美!全世界的人都劝你接受我,就你当我是阶级敌人!”
常美脚步顿了下。
这几年来,严豫一直没有放弃追求她,由一开始的轰轰烈烈,闹得全校皆知,到后面细雨润无声地出现在她周围,她身边的人早就被他给“感动”了,她大学的舍友们一个个都劝说她接受他,到最后,还有不少人说她铁石心肠。
从这方面来说,她和严豫其实是同一类人,他们一旦认定了一个目标就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严豫喜欢她,她不喜欢严豫,他们不过都在坚持自己的立场而已。
严豫看她头也不回径直走了,气得咬牙,但很快又追了上来:“常美同志,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哪里不好,我改总行了吧?”
月光照在两人身上,地上两人的影子亲密地挨在一起,常美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一步:“那也请你告诉我,我哪里好,我也可以改。”
严豫气得快冒烟了:“常美,你信不信,终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
常美想也没想道:“不信。”
严豫:“……”
就这么斗着嘴来到教师宿舍楼。
宿舍楼投下的阴影里,常美看向对方,几次想开口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有些债远比金钱沉重。
严豫却突然抓住她手腕:“常美,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不管有什么困难,你都可以来找我。”
常美垂眼盯着两人交叠的袖口:“知道了。”
她抽回手转身走进楼道。
身后的目光灼得她后背发烫,直到拐过二楼的转角,常美才放任自己靠在墙上长出一口气。
***
林飞鱼在辗转反侧了两个晚上之后,决定还是跟江起慕借钱。
于是两人隔着电话筒有了以下对话——
“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宿舍抽屉里有几十元,其他放家里,要多少?”
“五百有吗?”
“有,五百够吗?不够我跟我爸借。”
林飞鱼有些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不问我要钱做什么?万一这钱我拿了不还呢?”
“不用还,不够你跟我说。”江起慕耳根微红,“我宿舍的人说,处对象男生要有觉悟才行。”
“什么觉悟?”
“就是我的钱是你的钱,你的钱还是你的钱。”
“噗嗤——”
林飞鱼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虽然她没打算不还钱,但还是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仿佛被喂了一嘴的甜枣。
无独有偶。
常欢这边也想到了跟苏志谦借钱,在学习上从不愿花心思的她,在爱情上头绞尽脑汁。
她是想着跟苏志谦借了钱,回头再请他吃饭当感谢,一借一还,一请一去,两人岂不是多了好多接触的机会?
可惜机关算尽,她连苏志谦的影子都没看到,直接被拦在石油公司的外头。
另外一边,常美和李兰之两人坐上了前往东莞的客车。
客车颠簸在坑洼路面上,车窗外树木和村庄急速倒退,李兰之坐在老式长途客车的塑料椅上,第三次拽了拽没有皱的衣角。
虽然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但她和常美这个继女之间并不亲密,上车快一个小时,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李兰之心里有些后悔上车时没分开坐。
前排的婴儿突然啼哭了起来,空气中充斥着脚臭、汗臭和食物的味道,让人心生烦躁。
常美突然开口:“我爸的事,谢谢你。”
李兰之愣了下才确认她在跟自己说话:“一家人说这话就客气了。
常美凝视着窗外飞掠的树影,声音平静:“等我爸回来,你们就去离婚吧。”
李兰之愣住了。
“钱我们会还。”常美转回视线,瞳孔映着李兰之震惊的脸,“没必要拖着你和飞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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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万宝冰箱:是当时国内知名的冰箱品牌之一,1978年引进了第一条电冰箱生产装备线。
②竹升面:广东一种传统面食,民国时期流行于广州西关一带,曾被知名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收录,是“南派”面食的典型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