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晚醉酒后仍执意赶来医院,再到之前回答她问题的毫不犹豫,以及此时近乎恳求的眼神,都足以证明他的真心。
江起慕是在第三天清晨抵达广州的。
夏天坐火车实在不是一个快乐的体验,虽然他乘坐的是特快列车,但火车上没有空调,车厢内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汗味、食物的味道、劣质香烟味,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的腐烂臭味,全都黏腻地纠缠在一起,让人作呕。
更糟的是,他只买到站票,不得不和一群同样没买到的票的人挤在车厢连接处,身旁那位体格魁梧的大哥身上浓重的狐臭味,几乎让他一路都在强忍反胃的冲动。
列车终于缓缓驶入站台,江起慕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抓起背包,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就冲了出去,他大口呼吸着站台上新鲜的空气,生怕多耽搁一秒就会当场吐出来。
就在他弯腰平复呼吸时,一抬眼,却看见林飞鱼正站在不远处的月台上。
晨风掠过,轻轻吹开她额前的碎发,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轮廓。
江起慕怔住了,所有的疲惫、不适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眼底漾开细碎的光:“你怎么来了?”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却又带着心疼。
从三号大院到火车站,算上等车和转车的时间,少说也要两个钟头,这会儿天光才大亮,站台的时钟刚指向八点四十五,这意味着她天不亮就得出门了。
“隔壁大院的海叔是开出租车的,他今早要来接客,我搭了顺风车。”林飞鱼晃了晃手里的汽水,瓶身上还凝着水珠,“帮你买的,是你最喜欢的橙子味。”
她话说得轻巧,可江起慕分明看见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几天她怕是也没怎么休息好。
江起慕接过饮料,打开盖子,将瓶子递到林飞鱼面前:“你先喝。”
林飞鱼摇头:“我不渴。”
“天这么热,多喝点水才不会上火。”
江起慕执拗地举着瓶子,指尖沾着冰镇的水汽,阳光穿过瓶子,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斑。
林飞鱼拗不过他,只得接过瓶子,仰头喝了两口。
她将瓶子递回去时,江起慕没接,反而抬起手,轻轻替她擦掉嘴角的水珠。
“……”
林飞鱼愣住了。
夏日清晨的阳光打在江起慕的脸上,他的眼眸低垂,显得睫毛又长又密,眼底闪着细碎的光,林飞鱼撞上他的眼,心跳顿时漏跳了半拍。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强作镇定。
江起慕却很自然接过瓶子,就着她方才喝过的位置,仰头灌了一大口。
林飞鱼看到他喝汽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一滴汽水顺着唇角滑落,被他随手抹去,她倏地别过脸去,耳尖红得滴血,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粉。
虽然两人有过一次亲密接触,可江起慕这样的举动,还是让她心跳开始疯狂地加速。
噗通、噗通。
声音大得几乎要盖过站台嘈杂的广播声。
走出火车站时,夏日骄阳正好。
在等公交车的间隙,林飞鱼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悄悄用余光打量身旁的人。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看到他的侧脸,以及——那只红得几乎滴血的耳朵。
林飞鱼怔了怔,随即嘴角上扬,心里突然就平衡了。
原来在这场心跳的较量里,慌张的不止她一个人。
回去的路上,林飞鱼将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包括常美流产的前因后果,一一说给他听。
江起慕也很是震惊,没想到短短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
回到家里,两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客厅里多了一道陌生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门口而坐,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脖颈线条分明,后背魁梧宽厚,明明只是随意坐着,却透着一股与常人不同的挺拔气质。
家里就常静和这陌生男人。
常静看到他们回来,明显松了一口气:“二姐,你们可终于回来了。”
听到动静,那人转过头来。
林飞鱼看着眼前人,眉头轻轻皱了皱,觉得这张脸莫名熟悉,可一时半会怎么又想不起名字。
“怎么,不认识我了?”来人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古铜色肌肤映衬下格外醒目,“你们这副表情,活像见鬼了似的。”
林飞鱼突然瞪大眼睛:“钱广安?你是钱广安?!”
“可不就是我。”他站起身,张开一只手转了个圈,“怎么样,变化大吧?”
林飞鱼上下打量着他,点点头说:“长高了,瘦了,也……”她顿了顿,“黑了不少。”
钱广安对前面两个夸奖照单全收,对最后一个就不那么满意了:“这叫阳刚之气懂不懂?再说了,”他故意走到江起慕旁边,摆了个姿势,“我现在这身高这模样,跟江起慕站一块也不差吧?应该能称得上大院院草吧?”
林飞鱼摇头:“帅不帅没看出来,自恋倒是长进了不少。”
“哈哈哈——”
钱广安听到这话,再次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充斥着小小的客厅。
就冲着这点,林飞鱼觉得钱广安的确变了不少,除去外表不说,就说这性子,变得爽朗了,要是换成以前的钱广安,这会儿早翻脸了,要是放在小时候,铁定要跟人干一仗。
江起慕把东西放下,一拳轻捶在他肩上:“结实了不少。”随即目光落在他打着石膏的右手,“不过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骨折了,不碍事,养一两个月就能好。”
钱广安晃了晃打着石膏的右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林飞鱼挑眉:“你就是因为这个提前退伍的?我记得之前阿姨说过,你原定要中秋后才能回来。”
钱广安点点头,忽然局促地摸了摸鼻头,眼神飘忽地瞄了林飞鱼一眼,又飞快移开。
他指了指客厅的角落,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那个……我有些事想单独请教你,能借一步说话吗?”
“行啊。”
林飞鱼爽快地应下,率先朝角落走去。
江起慕刚要跟上,就被钱广安横跨一步拦住。
两个身高相仿的男人四目相对,江起慕眉梢微挑:“我不能听?”
钱广安耳根发红,摸了摸鼻尖:“这个……不太方便。”
说完快步追上林飞鱼,高大的背影竟显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阳光透过纱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钱广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一会儿摸摸鼻尖,一会儿又挠挠后颈,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却始终没能吐出半个字。
林飞鱼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再不说话,江起慕就该过来了。”
这句话像是一剂强心针,钱广安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林飞鱼肩膀警惕地扫了眼身后,随即压低声音:“我就想问问……常欢她现在……有没有对象?”
林飞鱼愣了下,瞳孔骤然放大:“你……喜欢常欢?”
“嘘——!你小声点!”
钱广安急得差点跳起来,黝黑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幸好被晒黑的皮肤替他遮掩了几分窘迫。
林飞鱼眼底闪过一丝促狭:“我猜对了?”
钱广安垂下脑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像个害羞的大姑娘模样,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这个反应着实让林飞鱼吃惊。
她记忆中的钱广安和常欢,一个是整天上房揭瓦的混世魔王,一个是脾气火爆的假小子,两人见面不是打架就是互怼。后来虽然钱广安成了常欢的“小弟”,但那种打打闹闹的相处模式,怎么看都更像是兄弟情谊。
林飞鱼奇怪问道:“你既然喜欢她,怎么不直接去问?我记得你们以前不是经常通信吗?”
钱广安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声音闷闷的:“一开始是有联系……后来我家出事,我又……”他顿了顿,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气她跟志谦哥在一起,加上部队训练紧,慢慢就断了联系。”
说到这,他忽然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昨晚听我妈说,志谦哥现在谈的对象是他公司领导介绍的。我还以为他们分手了,结果我妈说……他们压根就没在一起过?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一大早急匆匆来到常家,本想当面问常欢,可常欢去医院没回来,他和常静两人大眼瞪小眼在客厅坐了好久,常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他这没办法,才来问林飞鱼。
林飞鱼沉吟片刻,轻声道:“常欢确实没和志谦哥在一起过,至于原因有机会你可以亲自问她。不过……”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钱广安一眼,“她现在确实没有对象。”
她本不想插手常欢的感情事,但想到这些年常欢对苏志谦的执念——就像一个人固执地在死胡同里打转。苏志谦的态度早已说明一切,如今更是有了稳定对象,常欢早该看清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