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顺着刘海和下颌骨滴落下来,他随手将毛巾扔在地上,然后整个人重重栽进床铺,连灯都来不及关掉就睡着了。
广州,中大宿舍里。
林飞鱼也上床了。
闷热的夏夜像一口蒸锅,将宿舍里的空气蒸煮得异常粘稠,稍微动一下就满头满身的汗,不,应该是不用动,坐着不动汗水也会不断流出来。
到了该关灯的时间,但天气实在太热了,宿舍的人睡不着,于是一人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摇得哗啦作响,围在一起说话。
忽然一阵窸窣声,成群的大水蚁从窗口涌入,在日光灯下盘旋。外省来的几个姑娘吓得惊叫连连,有个甚至直接跳下了床。
“大家不要慌啦,”本地舍友阿珍淡定从容地把宿舍灯关掉,然后指挥大家赶紧上床,“这是大水蚂蚁,大水蚁不咬人的。不过突然来这么多,明日肯定要下大雨咯。”
“广东的昆虫也太吓人了吧?”山东来的小柳手忙脚乱地放下蚊帐,心有余悸,“蟑螂会飞就算了,怎么现在连蚂蚁都会飞?而且这哪里是蚂蚁啊,怎么那么大只?"
“就是就是!”陕西姑娘小王连连点头,“来广东前,我哪见过拇指大的蟑螂!第一次见那么大蟑螂,我差点直接买票回家!广东连老鼠都比我们那儿壮实两圈。”
大家七嘴八舌声讨着岭南的“巨型生物”,唯独下铺静悄悄的。
阿珍探头看了看:“飞鱼?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陕西姑娘小王促狭地眨眨眼:“我赌一顿午饭,飞鱼肯定又在想她上海那位‘江同学’咯!”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片起哄声。
林飞鱼这才回过神来,脸颊在黑暗中泛起淡淡的红晕,好在大家看不到。
舍友们知道她面皮薄,便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要我说啊,这世上再找不出比费翔更靓仔的男人了!”阿珍突然感叹道,手里的蒲扇摇得哗哗响。
陕西姑娘小王促狭问道:“比你男朋友还靓仔吗?”
阿珍毫不犹豫说:“他啊?还没有费翔的胸毛好看呢!”
宿舍里顿时笑作一团,铁架床被震得吱呀作响。
笑声稍歇,阿珍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飞鱼,我觉得何俊对你有意思。”
这话像块水落油锅,激起一片惊呼。
“真的假的?何俊不知道飞鱼有对象吗?”
“有人喜欢飞鱼不稀奇,飞鱼长得那么漂亮,我要是男的,我也会喜欢上飞鱼,关键是你为什么认定何俊喜欢飞鱼,有什么证据?”
“就是,你是怎么看出来何俊喜欢飞鱼的?”
阿珍掰着手指头细数:“第一,他原先在二班,后来莫名其妙转到咱们班。问他原因支支吾吾的……”她突然坐直身子,“你们没发现吗?只要飞鱼在场,他耳朵尖就红得能滴血,眼睛跟长在飞鱼身上似的。”
林飞鱼愣了愣,下意识否认道:“别乱讲,我跟他话都没说过几句。”
何俊刚转来他们班的时候,她觉得有些眼熟,后来才知道他是常欢医院的同事何莉的弟弟,因为何莉和常欢的关系不太好,她才对何俊多关注了几分。
但他们两人到目前为止,说话的次数一个手指都数得过来,而且她压根没发现对方喜欢自己。
“急什么,还有第二呢!”阿珍得意地晃着脑袋,“上周飞鱼不是说费翔好帅吗?结果第二天,何俊就顶着个费翔同款爆炸头来上课了!这还不明显?”
宿舍里顿时又掀起一阵起哄声。
“阿珍这么一分析,还真像那么回事!”
“何俊虽然没有费翔那么帅,但在咱们系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飞鱼,你就不考虑考虑?”
阿珍抢着替林飞鱼回答:“你们又不是没见过飞鱼对象的照片。何俊是不错,但跟上海那位‘江同学’比,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山东来的小柳突然想到什么,支起身子:“飞鱼,你对象在上海,毕业后肯定要留在那边吧?你们打算一直异地吗?”
“我们商量好了,”林飞鱼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到时候他会带着家人一起来广州,在这边找工作。”
“那不是要放弃分配?”陕西姑娘小王惊呼。
林飞鱼轻轻“嗯”了一声:“如果能分到广州最好,分不到的话……就只能放弃了。”
宿舍里一时安静下来。
半晌,陕西姑娘小王感叹道:“难怪那么多男生追你都不动心,能为你放弃分配,全家搬到广州来……这样的对象确实难得,一千个人里面未必能出一个!”
阿珍的语气里带着羡慕:“你家江同学对你真是没话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工作,现在广东外资企业越来越多,就算不要分配也不愁找不到好工作。”
山东来的小柳接过话头:“就是,广东现在可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广州经济开发区已经在建了,等建好肯定会有大批外资企业入驻。”
林飞鱼抿了抿嘴唇:“工作的事……我倒不担心。”
阿珍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问道:“那你担心什么?”
林飞鱼立即否认:“没什么。”
陕西姑娘小王再次促狭道:“肯定是担心江同学什么时候来娶她,哈哈哈……”
宿舍众人一听这话,再次起哄大笑起来。
林飞鱼却笑不出来。
开学以来,她几乎每天都往上海打一个电话,却始终等不到他的回音。
她从最初的担忧,到后来的焦虑,如今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变了心。
不能怪她有这种怀疑,从暑假到现在,电话不回,信件不寄,连她的生日连一句问候都没有,要知道往年他都亲自过来广州给她过生日。
她越想越觉得委屈,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万一江起慕真的喜欢上别人了,她该怎么办?
空气闷热依旧,大水蚂蚁在蚊帐外头不知疲倦地乱飞。
林飞鱼在黑暗中紧握住拳头,暗暗下定决心:如果到国庆前还联系不上,她就亲自去上海找他!
不管怎么样,哪怕是分手,也必须说清楚,不能一直这么不明不白的!
宿舍里的说笑声渐渐被鼾声取代。
夜空被厚厚的乌云遮蔽,沉闷得好像随时会掉落下来。
夜色愈发浓重。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上海弄堂里,一声巨响骤然撕裂夜空——
“江家那臭小子就在里面,给我砸!”
随着玻璃破碎的声音落地,江起慕双眼猛地睁开。
【作者有话说】
来啦,谢谢大家的营养液~
【注】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1984年经国家批准成立,是全国首批国家级经济技术开发区之一,在广州市东部。
第91章
江起慕眉心凝成一道结,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床上弹跳起来。
屋外传来大门被踹开的巨响,刺眼的灯光瞬间照亮整个客厅,地上玻璃碎片四溅,几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为首的男人手里攥着根手腕粗的木棍,眼中凶光毕露。
江起慕走出卧室,看着领头的男人道:“该给的赔偿我家都给了,你们还想怎样?”
领头男人抡起木棍狠狠砸向门板,“砰”的一声闷响,门板顿时凹陷下去:“那点钱就想买我儿子的命?母债子偿,天经地义!没钱就拿你的命来抵!”
说罢便朝江起慕扑来。
江起慕一个闪身退回卧室,抄起床边的铁杆,用力一挥,“铛”地一声精准击落对方手中的木棍。
木棍应声落地,男人被震得连连后退,握着手腕直抽冷气。
“滚!”江起慕将铁杆横在胸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你儿子的命要偿,那我爸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你爸好歹还有口气!但我儿子还不到三岁!”男人双眼赤红道,“没钱?兄弟们,给我砸!只要留他一条命就行!”
男人捡起地上的木棍,对着桌上的相框打过去,全家福“啪”地摔得粉碎,照片被他狠狠踩在脚下。
江起慕盯着地上破碎的照片,眼眶通红。
几个男人一拥而上,将江起慕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一块石头从窗口飞进来,正中客厅的吊灯。
“砰”的一声脆响,灯泡应声碎裂,屋内顿时陷入昏暗。
“谁?!”
男人刚喊出声,就被一记重踹击中后背,双膝重重跪倒在地。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
江起慕同样看不清来者何人,但显然这人是友非*敌,这一分神间,旁边一个男人抡起椅子朝他砸来,他侧身闪避,仍被砸到肩膀。
他反手一记铁杆击中男人手腕,对方痛呼一声,椅子砸落在地。
“走。”来人低声说道。
那声音年轻而陌生,但又带着几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江起慕没有恋战,继续缠斗只会两败俱伤,他果断扔掉铁杆,跟着来人冲出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