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鱼的声音不大,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在李兰之最敏感的神经上,那张中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更是在灯光下泛着冷光,烫金的校徽刺得她眼睛生疼。
李兰之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林飞鱼!你是存心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放着体面工作不要,去读这种没出息的专业,你这是在膈应谁?”
林飞鱼忽然笑了,那笑容冷得瘆人:“我想读自己喜欢的专业就是膈应人?那你呢?这么多年假扮阿婆给我打电话……”说到这,她的声音陡然哽咽了下,“你又在恶心谁?”
仿佛死神降临般,卧室里安静得让人窒息。
李兰之嘴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失控感和无力感油然而生,她胸腔一阵发紧,透不过气,半响她才吐出几个字:“你……都知道了?”
“对,我遇到了个村里的人,他跟我说阿婆已经走了七八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要这样骗我?”
林飞鱼以为她会愤怒地怒吼,她会把所有东西都砸掉,可她没有,她甚至冷静得没有掉一滴眼泪。
李兰之耷拉着头,眼睛盯着地板:“接到你阿婆生病的消息时……你正要高考,我本来想一个人去广西,但走到半路又折回来了,我以为他们是骗钱的,可我没想……她是真的病了。”
林飞鱼攥着录取通知书,手指关节都攥得发白了:“那后来呢?!阿婆都走了,你为什么还不告诉我,反而还要用那种恶心人的办法骗了我那么多年?!为什么?”
李兰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冰雕,下巴有一块肌肉在颤抖:“后来我想让你跟江起慕分手,让你留在广州,如果我那时候告诉你,我隐瞒了你阿婆生病的事,你一定不会留下来……”
林飞鱼脸气得胀红,嘴角的冷笑化作汹涌而下的泪水:“当年你嫌弃我是女孩,将我扔到广西,后来为了控制我,你又篡改了我的高考志愿和专业,然后又假扮成阿婆来骗我,你真让我恶心!”
愤怒、悲痛、欺骗、绝望,种种情绪在胸口盘旋,仿佛随时会猛然裂开一般,林飞鱼提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头也不回冲了出去。
“站住!”李兰之踉跄着追上来,死死拽住行李袋,“这大半夜的你能去哪里?!”
林飞鱼猛地回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盛满野兽般的恨意,嘴唇抿得发白:“我能去哪里不用你操心!从今以后,这个家我不会再踏进一步!松手!”
李兰之紧紧抓着行李袋不放,声音颤抖着:“飞鱼,你恨我,我认了,但你不能拿自己的前途赌气!明天就回单位,去跟领导说清楚”
林飞鱼气到极致反而想笑:“当初你篡改我的高考志愿,我无力反抗,可这一次……你休想再摆布我的人生!”
她猛地拽回行李袋,李兰之被带得一个踉跄,狠狠撞上鞋柜的尖角,剧痛瞬间窜上脊背,疼得她眼前发黑,倒抽一口凉气。
“飞鱼!”后腰传来钻心的剧痛,李兰之却顾不得许多,咬着牙撑起身子追了出去,“你给我回来!回来啊!”
十八栋的邻居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却只来得及看见李兰之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罗月娇猛地一拍脸,打死了一只蚊子,不解道:“这大晚上的,唱的是哪出啊?”
刘秀妍拿着蒲扇也从对面出来了:“出了什么事?我听着像是兰之在喊?”
朱六婶说:“再等会儿,要是兰之还不回来,你们就去瞧瞧,我得进去看着你爸。”屋里,朱六叔正躺在床上哼哼。
朱六叔前两天在门口摔了一跤骨折了,现在在家里卧床养伤,凡事离不开人。
李兰之追到大院门口时,正看见林飞鱼钻进一辆红色的士。
这时常静下班回来,路灯照见李兰之惨白的脸色,吓得她声音都劈叉了:“妈,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扶你去医院!”
李兰之顾不上自己,指着前面的红色的士说:“我没事,你二姐跑了,快,你打车追上去!得把她带回来!”
“好好。”常静连声应着。
刚好有一辆的士过来,她连忙招手喊停,然后坐上去追着林飞鱼那辆车走了。
望着两辆车相继消失在夜色中,李兰之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她的腰前几天就扭伤了,刚才被撞了一下,此刻更是雪上加霜,后腰的伤疼得她直冒冷汗,这会儿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李兰之正想缓口气,等腰间那股钻心的疼过去再起身,忽然一道刺目的车灯划破夜色,一辆灰扑扑的面包车碾过巷口的积水,在她面前戛然而止。
车门“哗啦”一声拉开,阴影里走下一个高挑的身影。
“阿姨?您怎么坐这儿?”
那人嗓音低沉,逆着光快步走来。
等他走近,蹲下身,李兰之才看清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眉目清朗,却比记忆中成熟了不少。
她怔住:“起慕?你……你什么时候来广州的?”
江起慕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李兰之煞白的脸上:“阿姨,这些晚点再说,我先送你去医院。”
李兰之的脸色太难看了,冷汗浸透了衣领,贺乾连忙下车,和江起慕一左一右搀着她上了面包车。
***
出租车在老旧小区门前停下,林飞鱼掏出钥匙开门。
这间出租屋还有半个月到期,她原计划这几天就退租的,现在看来,倒成了她最后的退路。
“二姐!等等我!”常静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发丝都被汗水黏在了脸颊上。
林飞鱼转身时,钥匙串哗啦作响:“你怎么跟来了?”
“妈让我来的……”常静不擅长说谎,被林飞鱼这么一看,立即就说了真话,脸上表情很是局促,“她说你……离家出走。”
“那她没告诉你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吗?”林飞鱼冷笑一声,转身拧开了门锁。
常静摇摇头,犹豫片刻,还是跟了进去。
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小单间被隔成了一室一厅的格局,不过面积虽然不大,却被林飞鱼布置得很温馨整洁,窗边挂着的彩带风铃正轻轻摇晃,茶几上摆着干花,只是密闭太久的房间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坐吧。”林飞鱼打开电扇,递来一杯凉白开,“今晚你睡这,明天回去,其他的,别多问。”
电风扇有些老旧,一转动就嘎吱作响,常静捧着水杯,忍了好久,最终还是没忍住:“二姐……你和妈到底怎么了?”
林飞鱼抿了抿唇,最终只是摇头:“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她把衣服从行李袋一一拿出来,但只收拾了几件,她突然把衣服往床上一扔说,“我要出去打个电话。”
常静连忙站起身:“这么晚了,我陪你去吧。”
夜色已深,巷子里只剩零星几盏路灯亮着,林飞鱼这次没拒绝,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出租屋。
不远处的小卖部还亮着灯,林飞鱼走过去,拿起玻璃柜台上的电话拨通了传呼台,让接线员转告丁逸飞回电。
七八分钟后,电话铃声响了。
林飞鱼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丁逸飞带着睡意的声音:“喂,哪位找我?”
夜风撩起林飞鱼额前的碎发,她声音有些沙哑:“丁逸飞,我是林飞鱼,我想回广西祭拜阿婆,你知道她葬在哪座山吗?”
广西乡村那边还没有实行火葬,且那边群山连绵,山又高又陡,要是没有当地人带路,很难找到坟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丁逸飞的语气明显清醒了许多:“你要回广西?什么时候?”
“明天。”
丁逸飞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这么巧!我正好要回广西一趟,要不一起走?到了村里我带你去找阿婆的坟。”
林飞鱼只犹豫了片刻:“好,明天上午,广州汽车站见。”
林飞鱼挂断电话,转身对上一脸欲言又止的常静。
“走吧,回去。”林飞鱼看了她一眼说。
她知道常静都听见了,但她不在乎,这次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她。
常静低低应了一声,跟在她身后,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常静的脚步明显比来时沉重许多。
丁逸飞挂断电话,猛地蹦起来“嗷”了一嗓子,把柜台后打瞌睡的小店老板吓得一激灵。
他胡乱塞给老板几毛钱,一路小跑冲回宿舍,哼着歌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行李。
室友从书本里抬起头,一脸懵逼:“半夜三更收拾行李,你抽什么风?”
丁逸飞把衣服胡乱往包里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我决定明天回老家!”
室友放下手上的书看着他:“明天不是说好一起去卡拉OK唱歌庆祝考研成功吗?”
丁逸飞动作一顿,这才想起来这茬,他挠挠头,随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卡拉OK什么时候都可以去,但和心上人相处的机会却只有一次,”说着走过去一把搂住室友肩膀,笑得没脸没皮,“兄弟,对不起了,这次我要重色轻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