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是李兰之吗?”
李兰之停住了脚步,扭头看去。
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对方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看着十分憔悴,好像好久没睡过觉一般。
李兰之打量着她,觉得这人有些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你是……?”
吴雪艳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局促地搓着手:“大嫂,我是雪艳,林有斌的爱人,很多年前我们见过一面。”
李兰之这才反应过来,但她脸上没有波动:“是你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林家二房虽然是林有成的亲生父母,可他们从来没把林有成当成亲儿子来看待,做出的那些事,一件比一件更让人恶心,这些年,李兰之跟他们早就断了往来。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林家二房的人,只隐约听说林有斌后来在银行工作,其他的,她就一概不知了,这会儿林有斌的妻子突然找上门来,她觉得有些诧异。
吴雪艳欲言又止:“有斌说……想见大嫂一面……”
李兰之直接打断:“不见!他想见我,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吴雪艳哽咽地解释道:“大嫂,有斌他……得了肺癌晚期,医生说……就这几天了……”话没说完,眼泪已经滚了下来。
李兰之一下子怔住了。
林有斌比她小七岁,今年才刚四十岁,怎么就得了那种病?
吴雪艳看李兰之不出声,以为她不愿意,连忙继续劝说:“大嫂,我知道我们两家关系闹得有些僵,但有斌……这几天什么都吃不下,却一直坚持要见你,我这没办法才找过来……”
李兰之再次打断她:“他有说为什么要见我吗?”
吴雪艳摇头:“具体没说,只交代要是你问起来,就说……跟大哥有关。”
李兰之眼皮不受控制跳了下,沉默了半响,最终还是点头:“行吧,在哪个医院?我明天早上抽空过去看看。”
吴雪艳哽咽说:“在家里,前天从中山一院出院了,他……说不想浪费钱治疗了。”
和吴雪艳分别后,李兰之回到家,洗漱后就躺下了,她没把这当成一回事,她也不觉得林有斌能有什么重要事跟自己说。
不过既然答应了,总得走一趟。
第二天,她来到林有斌家里。
吴雪艳一抬头看见李兰之站在门口,连忙起身:“大嫂,你可算来了。”说着把她引进卧室里。
虽然心里有准备,可看到林有斌时,李兰之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前几年看到林有斌,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候,那时候他走路都带风,可眼前病床上的人瘦得脱了形,两颊凹陷,眼窝深陷,她几乎认不出来。
林有斌靠在床上,闻声抬头,却在视线触及李兰之的瞬间,眼神慌乱地躲闪开来,那副心虚的模样,跟当年林有成出殡时如出一辙。
李兰之眉头一皱,径直走到床边的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林有斌虚弱地对妻子摆摆手:“你先出去。”
待吴雪艳带上门离开,房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不说我走了。”李兰之作势要起身。
“大嫂!”林有斌突然激动起来,喘着粗气道,“你知道大哥最后跟我说的话是什么吗?是‘善恶到头终有报’!”
李兰之眉头蹙了起来。
林有斌没看她,惨笑一声,继续说:“那时候我根本不信……你看,大哥走后,我靠着岳父的关系进了邮政局,后来又进了银行,眼看就要升副行长了……结果查出癌症晚期,不到一个月就扩散全身……报应,这都是报应啊!”
李兰之的手指死死抠住床沿,厉声质问道:“有成当年为什么要跟你说这样的话?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有斌扭头望着窗外,声音嘶哑:“我本想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可我害怕我要是不说出来,我会下地狱……”他剧烈咳嗽起来,五官扭曲,好像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好一会儿,他才继续道,“大嫂,当年我说大哥是为了看飞鱼的信才没上甲板……那是骗你的……”
李兰之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嘴唇被咬得发白。
林有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会儿……我和大哥都在船舱里……突然一声巨响……江水疯狂灌进来……所有人都挤在舱门那儿……可根本出不去……”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大部分的舷窗都被钢条给封死了,大家慌乱地到处乱跑,哭成一片,可大哥发现了个小舷窗……他砸碎玻璃的时候……水已经没到头顶……我……我太害怕……”
浑浊的泪水顺着林有斌的脸滚落下来:“我怕自己出不去会死在那里……所以我把他从窗口拽下来,又踹了他两脚……然后自己从窗口爬了出来……”
李兰之浑身剧烈颤抖,指节攥得咯咯作响,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所以,有成当年根本不是因为看信才没能逃生……他是被你给害死的?”
林有斌眼泪混着鼻涕一起流下来:“大嫂,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害死大哥……我就是……就是太害怕了……”
话还没说完,李兰之突然暴起,发疯似的扑向病床,扬手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畜生!你简直禽兽不如!”
她的指甲在林有斌脸上刮出血痕,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守在门口的吴雪艳听到声音,赶紧跑进来,林有斌被扇得双颊红肿,鼻血流个不停,慌忙上前阻拦:“别打了,大嫂,别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李兰之被强行拉开,踉跄着扶住墙壁才没瘫软在地。
她盯着林有斌那张血迹斑斑的脸,一字一顿道:“你说得对,这就是报应!”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身后传来吴雪艳的尖叫声。
李兰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拖着沉重的双腿走进卧室,颤抖着从柜子里取出林有成的遗像,指尖轻轻抚过丈夫温润的笑颜,她就这样抱着林有成的遗像,静静坐了很久。
两天后,林有斌去世的消息传来。
李兰之默默把鱼摊退了租,又把杀鱼刀和秤盘这些工具以低价转卖给了别人。
又过了几天,她把江起慕叫到家里,一见面就直截了当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我准备去上海,照顾你父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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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江起慕怔住了,半响才道:“阿姨,我没明白您的意思,为什么要去上海照顾我父母?”
李兰之目光落在杯中浮沉的茶叶上,那些细长的叶片在水中舒展、旋转:“你在广州的事业虽然已经有了起色,可你父母这种情况……我想着,不如我去照顾他们,这样你和飞鱼两人成家之后,也没了后顾之忧。”
江起慕说:“阿姨,我很感激您的好意,但上海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了护工和医护人员,他们都很有经验……”
李兰之突然打断他:“再有经验也只是外人,你妈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每天面对的不是四面雪白的墙壁,就是其他精神病人的哭喊尖叫,而且护工再尽责也只是工作,肯定不会像亲人那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你妈这种病,更需要亲人的陪伴。”
“至于你爸……前些日子我看过一个报道,采访一位沉睡十年后苏醒的植物人,医生说,正是家人日复一日地守在床前,不厌其烦地呼唤他的名字,跟他诉说家长里短,才创造了这个奇迹。可你现在远在广州,一年到头能回去几次?护工们最多就是完成擦洗翻身的工作,哪会有那份耐心天天陪他说话?要是我能过去,往后常去照看照看,说不定……哪天你爸也能醒过来呢?”
江起慕沉默了。
他在广州的公司已经走上正轨,这次春节回去,他也考虑过将父母一起带过来广州,却遇到了难题。
他妈压根认不出他,跟别说跟他一起长途跋涉来广州,她现在这种精神状态,没办法坐飞机或者火车,他爸那边倒是可以自己开车将人运送过来广州,可他妈没办法过来,将他爸送过来也没有意义。
上海那边的亲戚虽然偶尔也会去精神病院和医院看望他父母,但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并不能经常过去,因此若是李兰之过去帮忙照顾,对他妈的病情说不定会有作用。
江起慕再次拒绝:“照顾病人不是轻松的事,更何况要您背井离乡,我不能这么自私。”
李兰之笑了笑:“再苦还能苦过凌晨三点去码头抢鱼?不过你能这么劝我,我心里倒是暖烘烘的,鱼摊的租约退了,杀鱼刀等工具我也低价转给了别人,这事我是认真考虑后才做的这个决定。”
江起慕还想劝:“可是阿姨……”
“行了,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啰嗦?就这么定了,你安排好了通知我。”李兰之利落地截住话头,顺手系上围裙,“你应该还没吃饭吧?我刚才包了些鲜虾云吞,我下去厨房给你煮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