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乾重重叹了口气:“那会儿小慕整个人都快垮了,既要照顾医院的父亲,又要安抚精神失常的母亲,还要应付死者家属的纠缠……”他摇摇头,“他不想拖累你,你那时候正要大学毕业,前途一片光明,他不想拖着你跟他一起受罪。”
林飞鱼的眼泪无声滑落。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江起慕放着事业单位的工作不干,跑去当长途司机,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得那么严重的胃病……
“这半个月……”她抹去眼泪,“上海又出什么事了?”
贺乾狠狠踹了一脚门框,眼睛瞪得通红:“那群畜生简直不是东西!虽然孩子出事确实跟郭阿姨有关系,可小慕把家里掏得一分不剩都赔给他们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不但拿菜刀砍伤了小慕,还专门跑到精神病院去刺激郭阿姨!”
林飞鱼只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呼吸都为之一滞。
江起慕被砍伤了?
他居然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过!
“小慕实在没办法,把房子都卖了,东拼西凑又赔了一笔。”贺乾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咯吱作响,“这群王八蛋,八成是最近又缺钱了,居然跑去医院闹事,差点害死江叔叔!”
林飞鱼脸上血色尽褪。
有种想狠狠抽自己一耳光的冲动。
这半个月来,她还在为那些儿女情长的小情绪辗转反侧,却完全不知道江起慕正在经历这样的煎熬。
“等我一分钟,我换件衣服就跟你去医院。”
她冲进屋里,拿上衣服进了卫生间。
她浑身发抖,手指颤抖得连最简单的衣扣都系不上,试了几次才勉强扣好。
镜中映出她惨白的脸色和红肿的双眼,这一刻,所有的小性子和小脾气都化作了铺天盖地的心疼与自责。
***
病房里,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气味。
江起慕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背输着液,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头发耷拉在额前,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林飞鱼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么来了?”江起慕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林飞鱼的眼眶通红:“贺乾跟我说的。”
江起慕撑着床慢慢坐起身,他叹了口气:“我特意嘱咐他不要说的……就是怕你担心。”
“那你有没有想过,”林飞鱼鼻尖仿佛被什么东西堵着了,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我宁愿陪你一起担心,也不愿意像个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江起慕这才注意到她异常的状态。
她的眼睛肿得厉害,睫毛还湿漉漉的,显然已经哭了很久,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你哭了?”
这话就像是打开潘多拉的盒子。
林飞鱼的的眼泪瞬间决堤,顺着脸颊滚落:“你住院不告诉我,回上海也不说,五年前叔叔和卉姨出事,你宁可分手也要瞒着我……”她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你说想和我在一起,可你从来都把我挡在你的生活之外。”
江起慕这才知道原来贺乾那家伙把什么都跟林飞鱼说了。
他抬手,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是我错了。”
这话一出,林飞鱼的眼泪掉得更凶了,鼻音重重的:“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隔壁两张床的人探究的目光,江起慕伸手拉上了隔帘,将外界隔绝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之外。
“自从家里出事后,我的生活就硬生生被划成了‘之前’和‘之后’,‘之前’的部分,我永远都回不去,而‘之后’的部分,变成了一场漫长的等待,等待好转,或者等待结束。”
林飞鱼吸着鼻子,没打断他的话。
江起慕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我妈目击了那孩子出事的现场,她的精神受到了极大地刺激,任何一点异动都会导致她的崩溃,我爸躺在医院,连医生都劝我放弃,亲戚们更是轮番来劝说,可我怎么能放弃?放弃就意味着,我连最后一点希望都要亲手掐灭。”
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那段时间,每天醒来,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赚钱,只要钱一断,我爸妈就会被赶出医院。”
江起慕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像笑的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感觉自己像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路,活着,却感觉不到活着。”
林飞鱼笑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我选择和你分手。”江起慕说。
林飞鱼眼眶发烫,忍不住说:“你是选择将我推开你的生活,可……明明我们可以一起承担的。”
“飞鱼,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了,我爱你?”江起慕看着她说,“因为够爱,所以舍不得你跟我一起受苦。”
林飞鱼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呼吸微微凝滞。
她垂下眼睫,沉默片刻,才低声咕哝:“……你没说过。”
“那我现在说给你听。”他低笑一声,语气认真而笃定,“飞鱼,我爱你。”
他目光深邃,像是看透了她所有未说出口的挣扎:“如果换作是你,面对同样的情况,我相信你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林飞鱼下意识反驳:“我才不会!我会死死缠着你,让你甩都甩不掉!”
江起慕闻言,反而低低笑了,眼尾漾开温柔:“好。”
林飞鱼怔怔望着他唇角的笑意,心尖微颤。
她知道自己刚才不过是嘴硬:若真到了那一步,她肯定也会像他一样,狠心推开对方,独自承受。
她轻声问:“那后来……为什么又回来找我?”
江起慕说:“我原以为,时间久了就能放下你,也以为,你迟早会遇到新的人,恋爱、结婚,彻底忘记我,可四年过去,你和我一样……身边始终空无一人。”
他凝视着她,眼底情绪翻涌:“所以,我回来了。”
林飞鱼抬眸,与他视线相触:“江起慕。”
“嗯?”他低低应声,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
林飞鱼说:“我只原谅你一次,你下次要是再推开我,我才不会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她可以理解他的选择,可一想起莫名其妙被分手,想起一个人千里迢迢跑到上海却发现他搬家了,她还是会难过。
“没有下一次。”江起慕把她搂在怀里,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林飞鱼头埋在他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跟自己一样鼓槌般,心里才平衡了点。
突然想起贺乾说的话,她猛地直起身,手指急切地在他胸前摸索:“贺乾说你被砍伤了,伤口在哪里?”
江起慕一把抓住她乱动的手:“别动,下次再给你看。”
林飞鱼坚持:“我现在就要看。”
江起慕挑眉:“你确定?”
“确定。”
江起慕顿了下,抓起她的手往自己的衣服探进去。
恰在此时,隔壁床的阿姨突然哗啦拉开隔帘——
“要吃苹果吗……”阿姨目光落在林飞鱼那只看不见的手上,询问戛然而止。
帘子又被迅速拉回,隔壁传来阿姨只以为很小声其实一点也不小的声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太乱来了!”
林飞鱼在摸到他胸口那道狰狞的疤痕时,眼泪再次掉下来。
江起慕哄着她:“早就不疼了。”
可林飞鱼听了这话,头埋在他脖子边,哭得更凶了。
“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越哄越能哭?”
江起慕只好亲亲她的额头,又亲亲她红肿的眼睛,低声地哄。
林飞鱼离开医院时,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活像只红眼睛的兔子。
几天后,江起慕出院,贺乾说安排人过来接他们。
在医院门口,江起慕遇到了一位客户,便让林飞鱼先上车等他,林飞鱼提着行李找到车牌号,目光落在驾驶座上的人时,瞬间怔住。
是那位自称“富婆”的陈小姐。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利落地推门下车,顺手打开后备箱,笑容明媚:“飞鱼,我们又见面了。”
林飞鱼回过神,勉强牵了牵嘴角:“陈小姐,你好。”
富婆左右张望了一下,一脸疑惑:“谁是陈小姐?”
林飞鱼微微一愣:“你不姓陈?”
“上次不是告诉过你吗?我叫富婆。”她一本正经地解释,“是不是觉得这名字很怪?其实我家祖上十八代都是贫农,我爷爷立志改命,就给自己改名‘富贵’,我爸叫‘富翁’,我叫‘富婆’,我弟叫‘富豪’。”
林飞鱼嘴角抽了抽:“……你们一家的名字,还挺别致的。”
富婆忽然笑出声,眼睛弯成月牙:“跟你开玩笑的,你真是单纯得可爱!我确实叫傅鄱,不过是单人旁的‘傅’,鄱阳湖的‘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