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筑吹灯是真生气了,以前喊“婶婶”,现在冷冰冰地叫“小姑娘”。
叶晓曼揉揉脸,把脸部肌肉揉出一个眉眼弯弯的大笑脸。
她带上了她的老实人经典皮肤:温顺地低头垂眼,双手贴着裙摆两边,乖巧无比地从墙后头挪出来。
她三步并作两,走到筑吹灯的面前。
“吹灯,你回来啦。”
她讨好地笑,并伸出友谊的手指,轻轻戳了戳筑吹灯的衣袖。
“你在等我吗?”
筑吹灯低头审视叶晓曼,一语不发。
叶晓曼当作他还在闹脾气呢,抬手在他眼睛前面挥挥,又软着声音,拖长音调喊了一句,“吹灯?”
筑吹灯问:“你叫我什么?”
叶晓曼奇怪:“吹灯呀。”
筑吹灯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有浅浅的细纹,有股混道上的痞坏,像是个坏男人。
他学着叶晓曼的声调,重复了一句她的话,“吹灯呀。”
学人说话的模样,也像是坏男人在逗着小姑娘玩。
明明在重复自己的名字,却说出了“吹灯睡觉呀”的效果。
筑吹灯怀念地道:“已经好多年没人喊过我名字了。”
厉鬼的来历是禁忌,在鬼域,鬼主的名号拥有无上的法力,无人敢直呼他的名姓。
上一个敢称呼他大名的人,还是魔神荆追。
提起荆追,筑吹灯就记起要来惩治叶晓曼的事了。
速战速决,他宝贵的时间没空耗费在她身上。
筑吹灯抬起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呢,却见叶晓曼努力地昂着脑袋,笑盈盈地看他。
筑吹灯还是第一次在人身上看到这么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是乡下夏天夜晚的星星,亮得好像可以照亮整个黑暗的天空。
她的眼神如此快乐,似乎她的生命中发生的全是好事儿,看得人也心生喜悦。
尤其她如此小心翼翼,带着讨好地瞅人,像很可怜的跟人乞食的小动物的眼神,如果拒绝她就像是踹了小动物一脚,可以呜咽地蹲在脚旁哭很久。
筑吹灯想,还是有些道行的,难怪那个蠢货那么喜欢,隔着小婶的身份,天地不容也要偷。
叶晓曼辛辛苦苦地做低伏小之后,观察筑吹灯的表情,发现他看上去不仅没有缓和,反而神情更难看了。
她偷瞄筑吹灯身后的门缝,估计月慕山暂时不会跑出来后,她叹气,靠上前,张开手臂抱住了筑吹灯的腰。
筑吹灯又想,蠢货形容得没错,果然是像棉花一般。
真奇怪,明明也是一张皮一副骨架,为何女人与男人全然不同。
叶晓曼嘤嘤狂吠,捏着声音,把她编好的借口一股脑倒出来给筑吹灯。
“吹灯,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筑吹灯长期在鬼域听习惯了鬼哭狼嚎,一时不适应,他弯下高大的身躯,把头尽量凑近她,“你说什么?”
叶晓曼提高声音:“我说,你误会我了。”
筑吹灯听闻又笑了,他看着叶晓曼的表情,似乎觉得她很好玩。
他双手放在她腰上,手放在她腰上的时候,忽然发觉她对比他,哪里都小,小圈的脖子,小圈的手脚腕,小圈的细腰,像是地里的玉米笋,用两根手指就能掰断下来。
他轻松地握着叶晓曼的腰,毫不费劲地把她提起来,凌空举起,放在筑家的门槛上,他站在台阶下,这样就可以稍微解决两人差异过大的身高差。
当然体型差还是无法解决。
筑吹灯将叶晓曼放好扶稳,“说。”
彼此的脸虽然无法接近平行线,也离得比较近了,声音总算可以听清。
叶晓曼:“……”
她抱他,他将她推开,大侄子真是越来越不解风情了。
看来这次是够生气的哈。
渣女的演技一如既往的稳健,任凭外界如何打扰,依旧发挥超常。
她用力地眨眨眼,眼泪是挤不出来了,但可以让眼圈泛红。
“我和阿应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哦?”筑吹灯扶着叶晓曼脸边的门槛,看着像是虚虚地半抱着她,又用那种逗小姑娘玩的腔调,“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叶晓曼忧伤地道:“阿应一直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
她瞥了筑吹灯一眼,绞着手指,像老实人被人追求不知道怎么拒绝,苦恼地讲下去,“今天他又跟我告白了,我拒绝了他来着。”
“然后,阿应就说……”叶晓曼羞红了脸,单纯得就像是这辈子从没摸过男孩子腹肌的样子,羞答答地说不下去了。
她小小声,飞快地说了一句什么话,筑吹灯听不清,又俯下身,低下头,尽量地靠近她,微微皱眉,“什么?”
两人的距离倏忽拉近,似乎只要有谁先转过脸来,就会突然脸碰脸。
叶晓曼用气音说:“阿应说,以后他不纠缠我可以,就遂了他的心愿,来一场最后的告别吻吧。”
“我当然说不可以的啦。”
“可是他忽然就亲了上来……”
筑吹灯垂眸听完,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445章 小骗子
筑吹灯想,小姑娘的手段。
就像竹筛子兜水,漏洞百出。
十九岁的筑吹灯信了,那蠢货听完竟然信了。
但对于一个历经沧桑的男人来说,见惯魑魅魍魉,遍览人间百态,以他的阅历,她稚儿般的伎俩,根本骗不了他。
“小骗子。”
他意兴阑珊,弯下的腰直起。
叶晓曼没想到她的一番表演,只得到这个轻飘飘的评价,筑吹灯把靠到她跟前的脸庞抬回去,她不甘心地追着他,交错之间,他的下巴堪堪擦过她侧脸。
筑吹灯的糙汉体质,须发旺盛,即使他有好好地刮胡须,下巴那一片的皮肤依旧是粗糙的,只要有一天起床没有刮胡须,下头就会冒出铁青的胡茬。
叶晓曼脸上的皮肤柔嫩,被他的下巴蹭过,觉得刺刺的不太舒服,稍微皱了皱眉,躲开了他的下巴。
筑吹灯却觉得她的反应有趣,假装深情的小骗子绷不住破功了,在某一瞬间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不知是出自他的本心,还是来自十九岁青年筑吹灯的反应,他故意逗着她玩,她往后缩脑袋,他又把脸凑过去,用胡茬去扎她的脸。
“神经。”叶晓曼笑骂。
叶晓曼用手去挡他,他笔挺的鼻尖抵在叶晓曼的手背上,闻到她皮肤上春兰与植物的清香。
这莫名其妙的互动,两人都忍不住望着对方笑了起来。
筑吹灯心中懊恼,觉得是青年筑吹灯的意识主宰了他的行动。
叶晓曼看他表情有缓和,趁热打铁:“我们和好了?”
筑吹灯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她,“小姑娘也连鬼也骗,太过分了。”
叶晓曼没想到筑吹灯这次软硬不吃,冷静得过分。
若是鱼塘里的其他鱼,被她绿了之后,越是喜欢越无法接受背叛,第一时间总会激动地跟她闹的。
筑吹灯自始至终没有责备,不曾与她讨要公道,连说话也不带个人情绪,她觉得他莫名有上位者的压迫感,站在高处不带感情地审视她。
她不喜欢被人审视。
打量着筑吹灯,觉得他有些陌生,老感觉他和之前有哪里有不太一样了。
脸还是那张脸,否则她还真以为是鬼主本人过来了呢……
叶晓曼的心像被按到滚水里的活虾,猛然弹跳。
如果仔细看的话,筑吹灯的脸部细节已经发生了改变。
形容起来,眼前的筑吹灯和她印象中的青年筑吹灯,就是十几二十岁的男青年和三十多岁叔叔的区别吧。
喊她“婶婶”的那个筑吹灯,眉眼青涩,表情腼腆,身上一股子淳朴,让人觉得很好骗。
眼前这个从见面开始就喊她“小姑娘”的筑吹灯,脸庞的棱角锐利分明,五官上成熟了很多,尤其是他的眼睛,突然间蕴涵了太多内容,沉沉如同古井望不到底。
叶晓曼猝不及防,像大冬天被扔进冰桶,周身的血液迅速冷却。
夕阳收回最后一丝霞光,天地被黑暗笼罩。
家家户户点起了灯。
筑家的家门口挂着一只褪色的红灯笼,被夜风打得左右摇摆,暗淡的灯光浅薄地照亮门前的一亩三分地。
叶晓曼的视线往下,她紧接着惊悚地发现,地上的灯影,两个人,却只有她一个人的影子。
见鬼了——真正意义上的。
她又看到月慕山推开门走出来,取下门口的灯笼,他久等她不归,心情有些凝重,外出寻找她。
“阿慕……”她不由地喊出声。
月慕山却像完全没有看到她,行动上却自动绕过了挡路的他们,往右拐,走进长巷。
叶晓曼这才发现,她和筑吹灯像被一个透明泡泡包裹起来,隔绝在世界之外,周围的声响进不来,她的声音也传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