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则闻言冷冷道:“我可处置不了你。你与秦瑞金的丑事,待到了京城自有你母亲亲自发落。秦家这门亲…谁爱要谁要去吧。暧,也让妻主见见你这份天生的德性,别怪我不好好儿教你。”
黎清欢头埋得更深一分。
与秦瑞金私会确是他主动的,那时他慌不择路,轻信了秦瑞金的花言巧语。
谁曾想...
想来先前是他没沉住气,错行一着。
黎清欢赶紧请求道:“父亲,我们要回京了,可能准许我到城郊替…替他扫个墓…”
沈则手里的茶碗叫桌上重重一磕,细长的眼尾高高扬起,阴阳怪气道:“哼,你要去就去吧,别到时候不记得回来就行。”
此时,黎霁怀也派人来寻沈则,说是正月里新做的玉色腰带不见了踪影,要他去帮忙一起找,黎清欢才得以早早脱身。
他撑着腰站起身,身上的袍子还是他早死爹的遗物,料子不错就是不合身。
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包裹在缩水褪色的湖青色长袍内,上半身嫌大,腰部以下却紧紧勾勒这曲线,曼妙挺翘。走路时下意识摇臀摆跨,显现出那抹丰润挺翘,风尘气十足,还有那股子低劣的花楼香,天生侍弄人的贱种。
刘三宝不放心地凑近沈则耳边道:“可要我派人跟着他。”
“不用,“沈则那双眼似淬了毒般狠辣,“他就算逃能逃到哪里去?他跟他那个爹一般,野心不小,且叫他自个儿掂量掂量去吧。”
沈则想得清楚,黎清欢再怎样也都是黎府公子,留他在扬州自生自灭反让他畅快。
他要将黎清欢永远压在脚下,见不得天日。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沈则问:“那个混账东西又跑到哪里去了?”
刘三宝一愣:“大小姐?大小姐昨日宴后跟表小姐一道去了金陵,可要我派人叫她回来?”
“周家?罢了,你晚些去跟萧沅说一声,去金陵将她顺道带上就好,”这个大女儿他实在管不住。
眨眼的功夫,沈则又变得慈爱温和,“走,怀儿找我呢,别让他等久了。”
想那年他们初回扬州城,府里的下人对黎清欢这个小少爷还算不错。
然他既无父家扶持,又不得主君的喜爱,渐渐地这群看人下菜的刁奴就不再将他放在眼里。
沈则故意忽视也好,背后授意也罢,总归是不想让他好过。
待走到无人的转角,黎清欢面上的娇柔懦弱才消失殆尽,后背是透骨冰凉。
眼里的怒火、妒火再也藏不住。
之前他如何都想不通,后院隐蔽路远,和秦瑞金私会之事怎会凑巧被来出恭的客人撞上,更何况那日秦瑞金分明是被人下了药,晕得神智不清的模样,手里还握着他私密处珰环的钥匙!
他不能长期近女人身一事,知之者甚少,年岁愈长也越严重。
这件事背后若无沈则操弄,当时他也不会毫无反抗之力。
沈则想让黎霁怀回京重新寻门高亲,便拿他当幌子破了这桩婚。而他失了名节,就算回了京有侍郎府背书也不会再有正经人家愿意娶他。
好个一石二鸟,难怪沈则不惜陪上整个黎家的名声!
他恨刘三宝狐假虎威,也恨沈则心思歹毒,更恨黎霁怀那不染俗尘的仙人模样。
同为黎家儿郎,若也有先生仔细教习他自认不会比黎霁怀差多少,可就这么个黑心的父亲把他贬到了尘里。
黎清欢越想脸色越发狠厉,攥拳用力捶向身侧的走廊木柱。
木屑飞溅,指节上全是血痕。
带他回京沈则定也不安好心,可如今死刑变成了死缓。
只要让他多活一天,他势必要搅翻这趟浑水,不让沈则父子称心如意。
第3章 倒霉祝贵人心想事成
春日雨绵绵,难得天晴。
出了那档子事后,黎清欢躲在后院里养伤,期间未曾出房门一步。
开始还有人经常在他院子门前探头探脑,后来见他闷葫芦不出声,也就少了窥视的意趣。
临近出行,黎清欢才挽着竹篮出了府,顺道采买,喜鹊跟在他身后满是兴奋。
他可瞧见了,公子从他平日里藏钱的绸袋里翻出了好几个小银块。
“郎君快看看啊,都是新到的水粉香料,还有西洋的玫瑰膏子呢。您进来试试!”
扬州城最是热闹,天南海北的商船都聚集于此。街道商户密集,连巷子里都挤满了各色摊贩,可谓遍地黄金。
黎清欢手中攒下这点钱在扬州这种地方根本不经花,待买完了路上的必用品,还需省些以防万一。
他瞧了眼琳琅的商品,摇摇头推拒掉热情的货娘,转身进了一家巷尾专做白事的铺子。
铺子相比外头着实冷清得很,他与老板相熟,站在柜台外简单寒暄几句,便以只比成本多几文的价格得到了厚厚的一叠纸钱,和新鲜艳丽的供果。
“郎君下次再来,”老板娘热情招呼,“最近啊花头多,还有那种纸扎的小童、婢子,做得可真了,可烧下去与亲人作伴,可要我替你留几个?”
黎清欢轻笑:“这人死了还得分个三六九等。若是死后无人记挂,便是做鬼也要被压一头,真真叫人胆寒...再说我要走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呢。”
老板娘一愣,她虽是个做白事,也懂得她卖的这些器物无非是给活人一个念想。只是这个小郎君言语太过凄凉,实在不符合他年纪所思。
待她回过神来,碧色倩影已袅袅消失在门口。
“公子,公子,听说前面码头上有人在做开船仪式呢,舞狮的、喷火的,热闹得很!我们也去瞧瞧?!”喜鹊手举着糖葫芦,跟着黎清欢身后兴奋小跑。
黎清欢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最大的一艘商船缠满了红绸,装点华丽伫立于那处。
水中起楼阁,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新船进港,象征着主人的财富、身份,总要热闹一场。
下头围聚了不少人,舞狮舞龙锣鼓喧嚣,喝彩声震天,又顷刻淹没在劈里啪啦的爆竹声中。
其中最开心的当数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
前几年扬州城内外的码头全被漕帮那伙人垄断着,保护费越收越多,一年到头钱本就没挣多少又给赔了进去。
今年老知州调任了,新旧更替,扬州城也终于进了点新鲜血液。
船上有人登高抬臂张望,没找见人便滑下桅杆,踢踢躺在甲板上眯眼晒太阳的年轻女人:“闻青,主子呢?今天这大日子,她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闻青伸着懒腰坐起,吐掉嘴里那朵随手摘下的小白花:“半夜里睡不着独自往金陵去了。”
她抬头看看天色,继续道,“快马一来一回,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嘿 ,她去你怎么不跟去?!“站着那女人五大三粗,袒胸露乳,双臂壮得似锤。
“人家在那里金屋藏娇,我又不做灯笼,跟去干什么?”闻青没好气地摆摆手,又不是她不想去,半道儿被赶回来了心里正气着呢。
这天下谁敢做萧沅的主。
白若梅皱眉道:“这里又不是我们的地盘儿,近来城里城外都不安生,主子她也忒任性了。”
闻青倒是不以为意,笑道:“若梅,主子从狼堆里拼杀出来的本事,依我看哪,这扬州城暂时还没能打得过咱主子的狼!你可别杞人忧天了,走,李管家备了上等的春酿,趁主子不在咱们全给喝了去。”
黎清欢站在原地,只敢遥遥瞧着那热闹。
总归是不属于他的热闹。
“你先回府去,我要出趟城。若是有人寻我,你先找个理由替我搪塞过去。”黎清欢招来喜鹊吩咐,见他瞬间蔫了的模样便掀开竹篮布帘,拿出热乎乎的千层糕,“赏你的。”
“哇,”喜鹊欢喜,应声响亮,“谢公子。”
黎清欢见喜鹊一副几百年没吃过好东西的馋样儿,不免扬眉嘱咐道:“慢些吃,若是吃积了食可有你难受的。”
喜鹊年纪小,塞了满嘴的糕,点头点的欢,嘴里含糊说着:“公子,可要帮你叫个轿子?”
黎清欢摇摇头,往城郊路虽远,走多了他已摸索出一条近路出来,何必多花那些钱。
出了商区不走大路,直接沿着西城后巷斜着抄出,穿过一片早已荒废的破屋,向前就能出城。再往外,便是沃野千里,良田精心分成块状,上头堆着农户过冬用的草垛。
难得如此自在轻松,黎清欢怀着还算愉快的心情往外走,路过破屋时才多了几分谨慎。
据说那块地方曾是前朝富商迁家时留下的园林。
初时还有高墙围着,后无人管束连门头的横梁、木柱也被人搬得干干净净,只隐隐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到如今好的地块已被人买下,还剩小半暂未开辟的地方,平时行商的过客或是穷苦人家会在这里起灶将就,因此也会有售卖吃食用品的小贩,虽有些混乱周围倒不算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