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却和以往有些不同。
甫踏入,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便争相围了过来,敲着竹棍举破碗向他讨要钱财。
大暄开国二十余载,百姓富庶,民风开放。扬州城更是船只如梭,彻夜笙歌,平日里城郊也常安排卫队巡逻维护治安,因此男子往来并无多少束缚,白日里单独出行并无多大问题。
最近从外地沿路乞讨过来的人不知为何多了起来,而且男儿小孩居多。
听闻县令府衙偶尔还会拨些粮给她们,附近的庙宇也经常布施。
突兀闯进了别人的地界,黎清欢也是微愣,进退两难。
“郎君可怜可怜...”
“给点儿吧,郎君...”
黎清欢挣脱不开,无奈呵斥:“让开!”
“行行好吧!”
孩童围聚得越来越多,他边驱赶边硬着头皮穿过。有些不过到他膝头,看着着实可怜。
想叫他心软,他可又曾得他人一丝怜惜。
那群小乞丐的领头是个颇有眼色的,见一路行不通,便赶紧领着众人朝他说了不少吉祥话儿。
什么郎君长得心善,是大富大贵之相,将来必定能嫁一个贵妻之类,做那诰命夫郎。
全都说到了黎清欢的心坎儿上,他咬着唇似笑非笑,听得开心,耳根一软,又实在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拿出铜钱以求脱身。
见到钱,小乞丐们更是眼冒绿光,哪儿能轻易放过他。
在糖衣炮弹的攻略下,黎清欢手里的钱分得差不多,路也到了尽头。
街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城里萧掌柜家正在码头发银子呢!”
原本围作一团的乞儿登时做鸟兽状散了出去,毫不留情抛下之前的金主,奔向下一个目标。
黎清欢单落落留在原处,举着空荡荡的钱袋子,既心酸又心疼。
真真认钱不认人。
忽瞥见路尾一长条女人,头发蓬乱,脸上烂疮流脓吓人,不知死活地躺在断壁处。
黎清欢赌气般将仅剩的两文钱全投进了她身边的破碗里。
谁知那破衣乞丐忽地睁眼抬头,亮出一口灿烂白牙:“请贵人安,祝贵人心想事成!”
不等黎清欢反应,她眼疾手快地将那几文钱揣进兜里,随后又照原样抱臂躺了回去,布满脓疮的脸也多了不少活力。
本以为病入膏肓,没成想是个好手好脚的年轻女人。
黎清欢不敢与她起冲突,勉强点点头,心里不免轻啐几句。
哪来的心想事成,今儿可真倒霉。
匆匆行了片刻,从泥土里泛起的清香混着花草芬芳,蓬勃的生命力扑面。
经过了一个冬,那些草垛乍看也比上次来稀疏了不少,显得寂寥。
所幸牧童吹笛,清亮悠然,脚下的泥土泛着腥气,是他错过许久的春光。
黎清欢张臂快跑了两步,接着走向建在田野间的一片坟包。
那是黎府辟出来葬下人的地方。
他摆好瓜果,在一处土坟前磕了三个头,扬声道:“爹我要回京城了。虽然不能带你一起走,但若是见到了母亲,我定会请她迁你回京。”
这是他亲生父亲柳涵玉的坟。
三年前刚到扬州时,一场风寒没熬住就仓促死在了异乡。
坟前青草三尺高,想来平日里除了黎清欢也无人会来帮忙打理。
他拿帕子简单擦了擦矮碑。
当初柳涵玉还活着的时候,他母亲虽然不常来,他们窝在小院里日子还算不错。
后来黎远帆留在京城做官,他们被指派跟着沈则来扬州守孝,父子俩的生活才江河日下。
黎清欢跪着,将头倚在矮碑前。
他闭眼,无声休憩,心绪无一丝波动,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需要他独自前行。
刺眼又带着暖意的金光渐渐稀释开来,在澄澈的天幕变晕染出橘色。
黎清欢提起空篮,准备起身回家。
若是太阳落山还未回府,那群人指不定要如何编排他呢。
恍惚间,不远处“砰”地一声——
日西斜,光影婆娑,天边骤然炸开几朵淡红色烟雾,直直冲上云霄,绚烂夺目,最后化作一团朦胧四散开来。
黎清欢仰头看得入迷,突然被几个面露惊慌的农户撞了背。
那些人走得仓促又离他很近,吓得黎清欢急忙掩住口鼻,心中不快,皱眉避让开来。
其中有一年轻农户还算善良,见他停在路边好心提醒道:“后头有人械斗,打得厉害着呢,郎君还是快快回城吧!”
话音未落,后头喊杀声如疾风骤雨般倾覆而来。
第4章 恶人小爹养的,力气倒大
天地昭昭,乾坤朗朗。
太阳侧悬在天边,欲坠不坠,洒下遍地金黄。
萧沅藏身在草垛里,手心贴着把锋利短刀,微蜷的长发凌乱披散在脑后。
镶满宝石的刀鞘随手被她扔在地上。
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彩芒闪烁,打在女人立体如塑的侧脸,光影交错,晦暗不明。
这时候保命要紧,谁还在意刀身上镶嵌的是红宝蓝宝。
突然一阵凌乱无序脚步打破了沉寂。
挡在身前的干草蓦地被掀开,萧沅眼神一凛,手中的短刀瞬间挥出,迎面的茅草齐齐被砍断,斩向来人。
刀锋在距离对方脖颈前半寸处戛然而止。
颤巍巍的一双手还举在半空,无知地用喉间微凸的秀美直直迎上这份危险。
仓皇闯进女人领地的男子呼吸微滞,柔韧修长的脖子高高扬起,颈侧青筋因紧张而凸显,一根红绳衔着白玉蔓延而下,显得脆弱又纤细。
他以一种怪异的半蹲姿势僵直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恐,像只落入了猎人陷阱的鹿。
藏在暗处的鹰眸露出凶光,在那颗宛似泪的痣上停了片刻,手中的力道沿着筋络加重。
刀尖戏弄般挑开遮着喉结的薄纱,银色锋芒轻轻咬开皮肉,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刀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粉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增添了几分危险与刺激。
猛兽蛰伏许久,初闻见血时的兴奋。
黎清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他拼命吞咽了几次,才带着哭腔哀求:“好人,求求你,
别杀我……”
尾音带颤,说完他的情绪愈发激动,双腿如筛糠般抖动,挎着的小竹篮早不知丢到了何处。
他咬牙再次哀求:“您别…别杀我…让…让我做什么都行…”
黎清欢两手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间满是口水吞咽的声音,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与思考。
他知道他此刻有多狼狈。
对方没有回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突然一道力闪电般迅速捉住他的手臂,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黎清欢双腿一弯,差点儿瘫坐在地上,而那只作恶的手生生将他拖进了草垛深处。
连被他强行挪开的干草堆也瞬间恢复成原状。
原本只够容纳一人的草洞内只剩下呛人的粉屑在空气中漂浮骚动,显得逼仄沉闷。
温暖浓郁的青草皮革味瞬间裹满了周身,雪上加霜,催得人愈发无力。
黎清欢被看不清容貌的女人紧紧锢在怀里,挣扎着慌乱捂住口鼻。
“别动。”她终于开口,靠在他耳边,声音冰冷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冰冷的刀锋再一次贴上了他的皮肤,无声警告着。
黎清欢知道,此刻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这个陌生女子的手中。
他僵着身体点头如捣蒜,即便有口难言也不敢再造次,生怕激怒眼前这个手握着他生杀大权的女人。
冷静下来,黎清欢才听到草垛外的动静,沉重的脚步夹杂着低沉的交谈声。
外面有人喝道:“搜!她跑不远!”
“是!”
紧接着是草垛被翻搅、斩落的声音。
粗暴而清晰。
黎清欢甚至能想象到那些刀具胡乱戳刺在他们身上的感觉。
萧沅皱眉,手中的刀锋微微下压,示意黎清欢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身体紧绷如弓,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脚步声渐近,连呼吸都显得焦灼。
千钧一发之际,萧沅猛地踢开身前刚摆好的干草堆,光电般窜了出去。
抬手,三支利剑迅猛从袖口飞出,精准地刺入了面前来人的喉咙。
与此同时,刺眼的橘色光线照进草洞,黎清欢的瞳孔骤然收缩。
飞踢打斗声不绝。
“呃——”
几声闷哼,紧接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事出突然,原本还在其他处搜寻的人皆被吓退了几步又迅速聚集起来。
“小心!有埋伏!”不远处有人大喊,声音中带着惊恐。
萧沅摸准时机,转身拉起黎清欢,低喝道:“跟紧我!”
还没来得及反应,黎清欢就被她拽着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