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告诉你,入蜀道之前她就祈过一次雨,当夜电闪雷鸣,骤雨不歇,你信吗?”
许直垂着眼不停摩挲着棋子,半晌才问:“果真?”
“和我一起来的苏家人可以作证,再不济你问问二郎,他可是半夜就被吓哭了,不过兴许他早就忘了。”崔逢春半开玩笑。
“可你只说他武艺高强,连老虎都要给他让路;过目不忘,在医术方面天赋很高;却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连苏家也没有风声!”
崔逢春解释:“因为她不想提,苏家老翁是个聪明人,自然也会约束家人。”
“那如今又为何要说?”
崔逢春指挥着梁翁落下一子后,许直才发现自己输了,旋即就听好友悠然道:“我猜,她现在想说了。”
许直何等聪慧,立时相通了一些事:“你在等!”
不是问句,许直内心无比笃定。
崔逢春点头:“你呢?心里怎么想?”
“你让我好好想想!”
许直走后,崔逢春让梁翁收了棋盘,又吩咐梁翁准备礼物:“明日我们去正式拜见郁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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笏板金二百两、笏板银二百两、古董八面汉剑一柄、精制横刀十二把、马槊步槊各十二支、机关弩十二架、白玉棋盘两副、金嵌宝酒器两套、象驮江山香炉四对、白玉碗碟一套、玉著十二双、丝绢帛裸锦各一箱、益州大宅一座。
招岚古怪地看了崔逢春一眼,心说这人也太会敛财了吧?
两手空空来剑南,不到一年就累积了这么多的好东西,这要是眼睛没伤,说不得也是个范蠡吕不韦。
“博陵崔逢春,愿奉君为主,驱策左右、定论山河!”崔逢春稽首再拜,恭敬至极。
厅堂中没有别人,只有赵十七和梁翁守在门外,赵十七听罢惊讶地看向梁翁,梁翁却只是笑笑,甚至还微微朝赵十七鞠了一躬,有点“往后请多指教”的意思。
赵十七的脑瓜子嗡嗡的:不是吧?崔逢春不是知道小娘子是女人吗?他说这句话是啥意思?
“你知我不是男人。”招岚静坐上首,并没有要扶的意思。
崔逢春却说:“女子未必不可帝临天下,谁能让百姓吃饱饭,谁就能坐稳帝位!”
招岚笑了:“你眼虽盲,心却澄澈。何时看出来的?”
“祈雨。”
“那么早?”招岚觉得崔逢春越来越有意思了,起身将人扶起来,温言道,“悦青的心意我收下了。”
“能得主公垂顾,是臣之幸。”崔逢春立即换了称呼。
“现在太早,你还是照旧喊我郁郎君吧。”
“是。”崔逢春只是想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如今招岚除了三百亩土地什么都没有,自然不可过分张扬,不过他还是献上了自己的另一份礼物,“杨帅一直在寻明主,想来这几日便有方向。”
招岚意外地挑眉:“你有心了。”
她一直在引导杨嗣,正缺人添一把柴。
杨嗣是在七天后来的,同样带了厚礼,屏退左右后直接认主。
照他的意思,如今剑南安定,又有高产粮食,不一定非要以静制动,大争之世龟缩一隅总是有失大丈夫的体面。郁郎君既有天命,他便顺应天命,将来必然荣耀加身、余荫子孙。
不得不说,古代人真迷信。
收了两拨人后,招岚也没有搬离农村,她用末世的仪器给杨嗣测了基本数据,配了修复药剂,蒙着杨嗣的眼注射,又给了配合修复的口服药,两个月后杨嗣的经脉恢复如初,甚至比以前还要厉害,能单手开石。
九月,水稻丰收,高产粮食的消息也在益州传开,杨嗣亲自主持种麦,士兵情绪高涨,招岚偶尔会去地里看情况。
但冬天的时候,她却频频望向南方。
也不知薛二那边怎么样了。
十二月末,薛二、赵大带着一车东西回来,虽风尘仆仆却难掩心中的喜悦。
第67章 纪谦
“薛二不负所托,找到铁矿后迅速集结了一批工匠造了这一车的弩箭,请郎君点检!”
招岚笑道:“你做的很好。”
没有刻意指引,只凭自己思考就能做出招岚需要的东西,不得不说薛二是个人才。一开始招岚只是看中他的弓术,如今想来,还是太片面了。
薛二兴奋得很。
去嶲州的路上他一直在想郁郎君到底要什么,可怎么都想不明白,直到铁矿出现豁然开朗!
大争之世,粮草、军械尤为重要。郁郎君既然有高产的粮食,缺的自然就是军械了。薛二善弓弩,做的军械也是弓弩。唯一可惜的就是嶲州工匠太少了,几十个铁匠和木匠紧赶慢赶才在启程之前做完一车。
此时薛二也把这个问题提了一下。
招岚说:“不急,我已经让苏翁帮忙收拢了一批工匠,等你启程后一并带走。另外,杨帅也会给你一队士兵调遣。”
别看苏家就苏勉在帮招岚管理田地,苏翁也来和招岚“闲聊”过几次,在得知招岚想要工匠的时候自荐,如今已经收了百余人,就连当初给林家做机关的那人也在其中。
招岚亲自见过那人,据说是遗留在外的墨家子弟,那机关也不是为了对付杨嗣而做的,反而是他用来自保的,偏偏被林家抢了去,自己还被林家打断了腿。
双腿被治好后,那人对招岚十分感念,招岚干脆让他去教几个得用的徒弟,如今已初见成效。
嶲州那边一旦扩大规模,必然会引人注目,士兵都是跟着杨嗣杀过人的,能保护也能震慑。
薛二蒙了: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节度使都要卖郁郎君面子?还给兵?不会想要抢矿山吧!
薛二隐晦地提了下自己的担忧,招岚轻笑:“我与杨帅算是盟友,你不必担心。”
薛二这才松了一口气,而后期期艾艾地看着招岚。
招岚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既然差事办得好,人也聪明,招岚也不溜他了:“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其实不姓薛。”薛二垂眼,“我姓纪,单名谦,出身平阳纪氏。”
招岚来了兴致。
平阳纪氏是大族,是先帝的外家,其家主素有国舅之称,族中更有两个公爵、一个侯爵和四个伯爵,纪谦怎么就落魄成这样了呢?
“我父乃临川侯纪文英。”薛二说着,还不时瞟招岚。
招岚十分意外:“临川侯?他不是没有子嗣吗?”
二十多年的临川侯文武双全、相貌堂堂,他的侯爵不是靠家族荫蔽,而源于少年时北击突厥之功。可惜,成婚七载无所出,一次与友人外出行猎时遇见了发狂的老虎,被找到的时候只剩残肢了。
后人提起无一不唏嘘,都说临川侯早年过于耀眼,把一辈子的福运都享完了,是以活不过而立便惨死。
“家母原是安定郡君陪嫁,安定郡君自守其身,便以陪嫁应承,偏不许侯府生出庶子,有孕陪嫁皆早早被驱逐,且大多亡故,临川侯并不知情。家母独自抚养幼子,生存艰难,趁临川侯回朝时去寻。言明身份后,我们母子被接回侯府,我也有了名字准备入族谱,临川侯还允诺会带我们母子去边境安家,可惜被安定郡君所阻,终究在侯府熬了两年,一日家母落水而亡,别人都说是意外,但我不信。我欲等临川侯回朝时陈冤,几次去寻皆不得见,意外听安定郡君密谋杀夫,我慌不择路惊了看守,最后被关进地窖,多得薛娘母亲相助才得以逃脱,不久临川侯惨死的消息于传出,我知一切无望,便和薛娘结为姐弟,离开京畿,相依为命至今。”
招岚笑起来:“这可真是太巧了,我和安定郡君刚好也有杀身之仇!”
薛二怔然,旋即眼神变得坚毅。
去年他准备坦白仇家的时候并不想将身世说出,今日大抵是听到连节度使都能当盟友,这才决定说得清楚些。
不料他俩的仇人居然是同一个!
安定郡君如今是京兆郁氏的宗妇,宗妇可不是一般的族妇,唯有家主正妻才配叫宗妇,乃是一个家族最不可撼动的女子。
一开始他不想说就是顾虑到这一点。
本来以为郁郎君不过是郁氏旁支,将来若有腾飞日,如今的郁氏家主就是他的拦路石,两人的方向大略上是一致的。
现在好了,杀身之仇啊!不死几个人如何能消此恨?
薛二越发坚定了要跟着郁郎君的心思,眼神都热切了几分。
“你现在要恢复本名吗?”招岚在纠结以后喊他薛二还是纪谦。
薛二摇头:“安定郡君知道我的名字,仇人未倒之前,我不愿暴露,往后我还是薛二。”
“行,你收拾一下,我带你去见杨帅。”既然要人家的兵,怎么着也得让杨嗣知道一下嶲州的情况。
见到杨嗣的时候他还在演武场和校尉肉搏,旁边已经倒了好几个,杨嗣也是满头大汗却丝毫不觉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