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二人对话,吴氏脸色更差,隐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她费心筹谋这些日子,难道都成一场空了?
“母亲。”她福福身,鬓边累丝金钗轻晃,“李三公子虽荒唐,可、可哪个世家公子不是三妻四妾,若芙丫头嫁去好歹有咱们楚家撑腰……”
“撑腰?”魏老太太突然冷笑,拐杖杵向青砖地,目光凌厉,“如果今日的事发生在荷丫头身上,你愿意让她去给人当便宜娘?”
吴氏语塞。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隔着苏绣屏风,楚钧泽慌慌张张的声音闯进来。
“母亲!母亲!怎么回事?二姐姐不嫁了吗——”
身穿蓝云纹圆领袍的楚钧泽转过屏风,才发现屋里不止有母亲,爹爹、祖母还有二姐姐、表姐姐全都在,他前日才和同伴喝酒吹嘘过,自己铁定能进国子监,今日就听到二姐姐婚事恐有变化的消息,慌了神,不管不顾,在屏风旁站定,继续道。
“那可不行啊,二姐姐不嫁,我如何得进国子监?!”
满屋人都愣住了,连楚钰芙也不例外。
她停下拭泪的动作,望向楚钧泽。
这货到底什么成分?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不成?你那点事儿,满屋人心知肚明却只字未提,你倒是厉害,一上来连脸都不要了!
她眸光一闪,好歹在一个家里做了十几年姐弟,你既不当人,就别怪我过分!
楚父被儿子突如其来的话惊呆了,只觉得脑袋里发出嗡的一声巨响,他扭头看向母亲,脸颊胀成猪肝色。他素来自诩清流,是个极要脸面的读书人,哪怕心里有盘算,也万不会明说,哪想生了个儿子,却教成这副蠢材模样,不由怒道。
“混账!”
与此同时,坐在侧位的楚钰芙忽然挣开陆嘉安的手,羸弱身形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白裙曳地,梨花带雨:“都、都是女儿不好,耽误了弟弟前程……”
“若实在没办法,为了弟弟、为了楚家,我嫁、我愿意嫁!”
少女下巴扬起的角度恰到好处,露出半截脆弱脖颈,一滴泪从尖尖的下巴处滴落裙摆,润出暗色湿痕,破碎且脆弱。
在场众人心中俱是一颤!
楚钧泽如此讲话,楚二姑娘闹也好、骂也罢,左右她占理,可万万没想到,她反倒先跪下了!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看着女儿砸碎在裙摆上的泪珠,一股火从楚父心底烧开。
受尽委屈的姐姐,却依然识大体,甘为弟弟的前程牺牲。受尽宠爱,被宠的不成样子的弟弟,简直是得寸进尺,愚蠢又自私!这种蠢材,就算进了官场又能怎么?还能盼他有什么出息?他楚昌儒还没死,儿子读个书,怎么就关系到楚家前程了!
他伸手扶起女儿,让她坐回椅上,转身走到儿子面前,伸脚怒踹:“你说什么?来、来,你再说一遍!你老子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还是你娘这么教你的?自己的前程自己不用功去争,想靠着姐姐为你争,欠你的?啊?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瞧瞧你二姐,再瞧瞧你!你不做官会不会死?可你姐姐若是嫁过去,怕是会被搓磨死!再者说,你要是个有心气的,自己不能考?”
他这一脚用了全力,楚钧泽痛叫一声仰倒在地,差点将屏风撞倒,吴氏哀声痛哭,扑到儿子身前:“老爷!老爷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孩子还小!”
“小?过几年就该娶妻生子的年纪,你跟我说小!你、都是你惯的!书书读不成,做人也一塌糊涂!”
说着,楚父拿起案几上的茶盏,砰地砸在母子二人脚边,茶水瓷渣溅了两人满头满脸!
“夫人!三哥儿!”
“老爷息怒!”
“爹爹,都是女儿不好——”
整个云熙堂乱成一锅粥,最后还是老太太一锤定音:“明日,你们明日就去李家把婚退了!”
戌时,慈寿堂东厢房灯火通明。
楚钰芙坐在榻上,裤腿挽高,露出一双嫩生生的小腿,陆嘉安弯着腰,亲手为她膝盖上的两团乌青涂药油,口中絮絮叨叨:“你说说你,跪那么用力做什么?这两团青,我瞧着都疼!”
“我长这么大,真是从没见过你这么好性儿的人,什么人值得你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别说是嫡母生的弟弟,就是亲弟弟也不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活菩萨似的,燃烧自己照亮别人?我的好妹妹,可别再这么傻了!就他们那副嘴脸,谁能记得你的好?”
“还有啊,”陆嘉安手中动作一顿,嗓音温和下来,“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这事今日让你撞破,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舍得让你嫁过去受苦,李家不是个好去处,你且放心,往后定有如意郎君等着你。”
楚钰芙心中一暖。
上辈子成年后她便独自一人生活,忙着赚钱,忙着生活,没有束缚,却也孤孤单单,已经许久没人这样真心实意为她担心过。
她也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莫名来到陌生的世界,为了保住一条小命,每日处心积虑跟人打机锋,她心里既委屈又累,今日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压在心里的石头将将落地,又被陆表姐这么一关心,忍不住鼻尖微酸,难得掉下两颗真情实感的小珍珠。
“诶!你!”
陆嘉安不清楚她心里的弯弯绕,只知道自己才说了没两句,她便又哭了,赶忙叫桑露拿干净帕子来给她擦脸,心里嘀咕道:二表妹哪都好,就是太爱哭了些!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第二更![让我康康]
第18章
云熙堂里,众人将捂着腿哎呦叫痛的楚钧泽挪到榻上,吴氏抚摸儿子痛到发白的脸,泪水涟涟:“儿啊,你且忍忍,娘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你爹也太狠心,他怎么舍得!”
楚锦荷扯扯嘴角,凉凉道:“……娘,要我说弟弟这顿打受的不委屈,他也该长长脑子了,就他现在这副模样,别说以后青云直上为我撑腰,不惹出乱子让您和爹爹操心,都算烧高香。”
二丫头的事闹得太大,她想不知道都难,等她赶到云熙堂门口时,正好听到弟弟的‘胡话’,眼见堂里鸡飞狗跳闹成一团,她便没凑热闹,躲进厢房直到众人散去,方才出来。
吴氏知道女儿说的没错,她平日里也没少教训儿子,可他就是不长记性,如今在家挨顿收拾,总好过以后在外面惹是生非。她抹抹眼睛,忍不住在儿子身上轻拍一记:“疼了总该有长进了!”
紧接着她又犯起愁来:“李家这次的确太过分,你爹同你祖母是铁了心要给二丫头退亲……”
楚锦荷没有立即接话,她若有所思地坐到桌前,单手撑着下巴,片刻后才道:“娘,我倒觉得二丫头退亲,未必是坏事。”
吴氏一愣:“此话怎讲?”
楚锦荷目光灼灼:“爹爹不是想和裴家结亲吗,走了一个李悯,不是还有个裴越?我既不愿嫁,那让二丫头嫁好了。”
被女儿一点,吴氏回过味来,老爷担心为儿子找门路会被王郎中参本子,但若裴、楚两家结了亲,王郎中再想有什么动作,也得顾忌裴尚书不是?
她笑看女儿一眼,吐出一口浊气,舒眉道:“还是荷儿有主意!”
“不过这事得先缓缓,等你爹气消些,我再去提。”
半刻钟后,下人将张大夫请了过来。
张大夫检查过后,断定楚钧泽的红肿小腿大约是骨裂了,虽要疼上一阵,但没有大碍,安心静养即可。
吴氏嘴上教训儿子,但还是心疼的厉害,从小到大他油皮都没破过,今日却被夫君亲自踹裂了骨头,想着想着眼睛又红了,伏在床榻边掉眼泪。
确定三哥儿没事后,孟妈妈将大夫送出府去。
走出楚府,张大夫登上马车启程回家,还未走出多远便被人拦下了,他探头一看,拦车的是他药堂里的小徒弟。
“师父,信国公府出事了,让您快去瞧瞧!”
张大夫眉头拧紧:“是严大公子?”
“是!”小徒弟回道。
张大夫缩回车内,吩咐马车往信国公府驶去。
等他赶到信国公府时,已有三位大夫正在为严大公子诊治。张大夫向守在床位的国公夫人行礼后,钻到床前,看向仰躺在床上的男孩。
男孩正陷在云锦被中昏睡,他气息微弱,身形单薄瘦弱如早春嫩柳,面色灰白没有半点血色,嘴唇干枯,眼睑下一片青紫,俨然一副重病模样。
一旁的丫鬟低声对张大夫道:“最近哥儿一直睡不大好,今日晨起时有些咳嗽,晚膳后开始拉肚子,便质如稀泥。”
张大夫点点头,抬手为严大公子号脉,期间另外三位大夫就站在一旁看他动作,等他收回手,为首那位大夫冲他使了个眼色,四人齐齐绕过白玉屏风,围着桌案站成一圈面露愁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叹了口气。
严大公子名为严玉臣,是国公夫人的唯一亲子,今年已满十二,可因为先天不足胎元虚损,看起来也就只有八九岁,自出生起便病殃殃,吃的药比饭还多。